车在山路盘旋,一个弯过去,看见突兀兀的硬山崖的尖角直向车逼近、刺来。车过去,顶离那一角却还有两尺来远的距离,心惊着还没有慌过神,一个直角的弯又出现在了眼前。弯岩的下面,是千丈不见底的峭壁。同行的小吴吓得轻吸一口冷气,小声尖叫起来。她看见了那正转角的地方,一辆白色小轿车从山上直冲而下,似是贴着了我们的车一般,一瞬间,回头往车后望,又不见了那车的影儿。小吴拍了拍胸脯,像是压了压惊,说,好险,要是我一个人上山,肯定是不敢的。以前几年时来过一次,边上还没有修护栏,更是险。
开车的是一个有经验的,他眼睛盯着前方,很少说话,双手依着山路灵活地转动着方向盘。也不知转了好久,远远看见一个大的木房子。他说,上次来云台山,住的就是这里,只怕是到了。待走近,同行的女同学眼尖,看到了那房顶上红漆的字,却不是我们订的房。目标还在前头,越到山顶,那些陡峭的山崖、那些白森森的嶙峋怪石都远远地退在了后面、退到了山底下去。眼前是一片开阔,到处是绿意的盎然。连绵的云台山顶,起伏群峰的背脊一条连着一条、一条隐着一条,深深浅浅的,像潜龙在静静地等待着,只等蓄势出发那一声令响,就会掀起万马奔腾的蹈天气势。
终于到了目的地。也是一个木房子,只是比之前见到的那一栋更大,或许地势更高的缘故,也显得更气派。木头崭新的,三层房除了浅灰的盖瓦,柱子,墙壁,全是笔直的大木。木头上漆着新的亮漆,在七月下午金色的阳光下,闪着亮眼的光。房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梓雅轩,红色的大字就立在了前坪的马路旁,很是显眼。梓雅轩四面的房间连了起来,将中间围成了一个能够看得见一方蓝天的小天井。
行程的帖上有一个安排,是在梓雅轩这里开一个篝火的晚会。来之前,我们都很是怀疑,现在是老历七月的开头,湖南天天火一样的烤。而且天气预报里,这烤火的温度是一日更甚一日。这天气,能篝火吗。
近傍晚时的前坪,已被木房的影盖住了。不见阳光,但还是有点热。大家三三两两聚在偌大的前坪里,聊着天,相互握着手,攀着肩,讲着十年不见的各种说不完的话题。也有十年间不见,初感觉起了些生分的,聊着聊着,两只手便牵在一起,紧紧地握着,相互用力地注视了好久,看看对方额上的褶起的细纹、鬓边隐现的青丝,然后,哈哈一笑,便拥抱起来,那时间距离的生分马上就消融了。
二楼的围廊出现了一群的旗袍,女同学们是不是约好了,临出发前,都翻箱倒柜,带齐了这各种式样的漂亮中国风服装。我想,这衣服,是不是所有的女人一穿上身,就能马上消弥去岁月的皱纹。倚着精巧的镂空的木的栏杆。她们一齐变动着各种美丽的姿势,或一齐掩面含笑、或一起托腮轻靠廊柱,凝视着远方阳光下含烟吐雾的群峦,然后,又轻挥罗扇,将微露白晰的腿浅浅抬起。一转身,漂亮的面庞不见了,变幻成了一排整齐的美丽的各色花纹的倩影儿。下边的男同学欢乐地高声叫起来。带头的那个更是搞笑,捏着喉咙,模仿着电影里的在喊,姑娘们,收拾好了么,下来迎客。顿时,楼上、坪前,尽是欢乐的笑声。
我总是疑心着,这七月的云台山上,如火一般烤着的云台山上,晚上能篝火吗。当太阳依着山尖掉到了山的那一边。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抬头看看那天。山底下看天时,觉得天边就是在那山峰处,它们紧紧地贴着。然而,这时站在山峰处,那深蓝的天却更显得高远了,有几丝游鱼一样的白云在静静地路过,能够看得出它们在飘啊飘。可是看着看着,那白越来越淡,越来越浅,似乎过不了多久,马上就会融化在天的深邃的蓝里了。几颗星星出来了,在那极高极高的天的一角,隐隐约约地闪烁着。转头一看,梓雅轩高高翘起的飞檐的一角,竟然遮着了半轮弯月,可是那檐角太细了,能遮得住吗。银样的镰刀样的月亮,轻轻地倚在那尖尖的檐角上。我突然地担心起来,是不是这镰刀会一不小心将那高挑的檐尖给割了下来。然而,这种担心实在是多余的,月亮是这样的温柔,会舍得去割吗。它轻灵灵地上来了,将那檐尖只轻轻一吻,就慢慢地挂在了那夜里无垠的蓝的天幕的高空,同时也将那极柔和极温情的一点点月光撒了下来,给静的云台山的夜,披上了一层浅浅的像是梦呓里一般的柔光。
宁静的弯月是如水般温顺的,好像很柔弱。可是这样想,就完全错了。它有带着神性般的魅力,不知她和群山低语了些什么,山突然动了起来。我看了看夜幕里的群峰,阳光下时它们是那般地蛰伏着,一动也不像在动。可是夜来了,月亮来了,它们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兴奋起来,激情起来,涌动着,苍苍莽莽地,带着山间的腾起白雾,不停地似是在竞争、在缠斗。就好像那三五成群刚喝了白酒红着脸儿的同学们一般激动地高声叫着、嚷着,相互搀扶着,提着醉步儿走到了前坪前。我有点怀疑,是不是我出现了幻觉,静静的山峦怎么会动呢。
可是,是真的。山动起来了,树摇起来了。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山风出现了。前坪边沿,几棵上了年纪的大松树大樟树一起随风动了起来,树叶儿吹得发出了一阵比一阵大的碎响,悉悉索索、哗啦哗啦。
风起来了,白天的暑气不知不觉被夜的山风赶着,溜到哪里躲了起来。凉风吹响了树叶,也吹乱了姑娘们披肩的长发。梓雅轩红的绿的黄的廊灯映射在男人们醉红的脸上,闪着了一点又一点的带酒精的亮色;那朦胧的光又投射在了姑娘们随风起落的长发上,那几绺秀发,起着了五彩的迷离。抬手将那秀发一拢,稍一偏头,那灯的光又映在了那白晰的脸上,映在了那红红的唇上。我看了看那弯月,她已经升到了蓝色天幕的更高处,月光更亮了些,似笑盈盈地看着从各地赶来相聚的人们。她好像猜出了我的心思,只轻轻地一招呼,群山就给我们送来了凉爽的晚风。
风轻轻地吹着,夜色更浓了。有瘦的女同学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会儿,风好凉呵,得回房拿个披肩过来。喝了酒的人们都出来了,坐在前坪的长条凳上。条凳前的木桌上,美味的烤全羊羔香气缭绕着,盘旋在了前坪的上空。条凳围成了半个大圈,圈的中央,有人正往高高竖起的干柴泼洒着些煤油。坪的东南角矗立的大银幕亮了起来,动人的歌儿响了起来。代表们一齐点火,随着一声呼喊,通红的火苗腾空而起。顿时,大家齐声叫了起来,纷纷围着篝火,踩着喇叭里震耳欲聋的节奏,手牵着手、肩挨着肩,尽情地跳起来,唱起来。大地在震动、群峦在呼啸……
晚来的凉风一阵阵地吹,通红的火焰一团团地高。月亮在高空笑意盈盈。那月边的几颗星星,亮晶晶的闪烁着,正眨巴着疑惑地眼睛在问,月亮姐姐,下边的那群人那么兴奋,他们正在做什么?
(湖南南洞庭湖畔匡列辉2022年8月8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