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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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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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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花儿

秋天时节,最喜欢的花是桂花。

尽管秋天是果实丰收的季节,但是各种的花开得也多,也艳,初秋时甚至比得上春天的姹紫嫣红。菜园的篱笆边种着两株紫薇,到了冬天叶子一落,邻居就拿出长剪,咔擦几下将它们那曾开花的修长枝条给剪下,只留下光秃秃的灰白主干,看着像是没了生气。但第二年春天一到,又长出了长长的枝,带着暗紫的绿叶。夏末时就开出粉红深红浅红的花,它的花期很长,如果说夏天它的花只是刚刚拉开一个序幕,整个秋天就是它恣意怒放的时候,花与花之间的空隙全挤满了,红红的花遮住了已变暗紫的叶。一长束一长束的红,在秋天骄阳的底下开得很是冶艳,很是打眼。在田里做工夫的人经过时,总免不了惊叹几句,这紫薇开得这样好,这样的艳哟。然而,我总觉得这满枝满枝,红彤彤的,娇娇气气的,更像是春天的模样,不应该是秋天的颜色。秋天,应该成熟些,内敛些。

小时候,家的地坪边是一个斜坡,斜坡下边是丈把高陡峭的山崖,山崖下是别人的田。为了不让斜坡上的泥土经常地跌落到山下的田里,也避免着自家的鸡和狗经过时不小心掉下去,妹妹和弟弟在放学时不知从哪个同学家里要回来了些菊花栽着。他们和小伙伴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经常在生日时会有卡片等礼物出现在放学吃饭后做作业的桌子上。三个人坐个四方的桌子,看着他们得意地摆弄着自己的小礼物,我除了羡慕除了心酸就没有其他想法了。因为我的生日在暑假里,哪怕我生日不在暑假吧,估计也不会收到伙伴们的礼物。因为当年我成绩好些,父亲就只希望我发奋读书,把考出去吃国家粮的想法全寄托在我身上,不让我因为交朋友而耽误了学习的时间。

自然,妹妹和弟弟找伙伴们要几篼菊花是件很容易的事。家菊花长得很好,绿叶特别的大也特别的绿,将整个陡坡灰黄的泥的颜色盖住了,盖得严严实实的,那些小土颗粒也无从再滚落下去。秋天来了,它的苞儿也在一层层绿的簇拥下胀起来了,寒露过了,霜降来了,等待了大半年的菊花就大朵大朵地盛开了。有淡黄的、有着十五月亮的光晕一样的黄,很纯净的黄;也有雪白的,没有一点点其他斑点留在上面。起初,它们的花瓣还握得很紧,显出了紧张的、羞涩的神情,几夜的冷霜一过,花瓣就长长了,向下卷成了一个个小狮子的脑袋。黄也黄得更深了,白也不再是纯白了,渐渐变成了浅浅的红紫。弟弟妹妹们很高兴,每天上学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看他们的菊花。又生怕它们开得辛苦了,口渴了,浇上点水才放心地上学去。

然而,我觉得菊花是一种孤傲的花,它开的时候,秋天已尽尾声,其他植物的叶子都凄凉的落了,它才开。人家不开心的时候,你显出高兴的样子,会让人家更不开心。我也觉得它又是一种寂寞的花。每天开在那陡坡边,除了弟妹们去看时高兴地指指点点,除了我隔得远远地看上几眼,就只剩下它们独自在秋的冷风里摇曳几下。它脚底下的水田里金灿灿的稻谷已经全收割了,只有灰枯的干稻草。它身边长出来的野巴茅叶子也枯萎了,只有那干的茎上顶着的白的絮一点一点被秋风冷冷地吹远。所以,我认为,不管人家怎么喜欢菊花,写出如何美妙的诗句来赞美菊花,我总不把它当着是秋天的花的代表。因为它花的香里带着一种隔膜和距离的冷落,客气一点说,至少也是一种寒凉的味道吧。

只有桂花,我认为是秋天的代表。

二十几年前,益阳的乡下突然都种起了树,听说,一颗树几十上百元钱从山上买了挖出来,移栽到田里,春天很快就被外地的人以十倍的高价抢购过去。一时间,田地里都栽上了树,以樟树和桂花树最多。尤其是桂花树,它的干如果有碗口大小就可以卖出上千元的好价钱,树干越粗,树冠的形状越漂亮,价钱就越高。

领居家的前坪前马路边长着两株大桂花树,二十年前就很大了。树冠自然地长成了半球的冠状,远远看去,象是两朵巨大的绿的蘑菇云。几年过去,树越长越大。来来往往间,吸引了不少树贩子贪婪的眼光。他们走到树的下边,摊开粗大的手掌想将树的干围拢起来,可哪里围得起呢。他们又叉开拇指和食指一下一下地在树干上转着圈,估摸着树干的大小。再仰起头,看看那绿冠,咂了咂干枯的唇,说出一个吃惊的数字要买下它们。可是主人不愿意,因为树已经长成了他家的一道风景。同时,这树的价格也还天天直往上窜呢。

树留了下来,越长越高大。它粗的枝间,我们可以牵起很长的绳索,做上一个可以晃得老远的秋千;也可以将几根绳子织在一起做成一个躲避夏天太阳的睡网,那绿叶太多太密了,它们的浓荫已遮住了整条马路的阳光,遮得很结实,没有一点点的光透了下来。正午的时候,躺在睡网里,夏的风吹来,经过这里,也要变凉几分。闭上眼睛,任轻风吹过,听着稠密的细枝间有麻雀和小黄莺在跳跃,在轻声地歌唱,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后来,我家地坪前角装垃圾的坑边也种了一株,也许是那地方的水分充足,肥也很足,桂花树长势很好。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我家的桂花树和邻居家的长得是一样的粗、一样的大了。可是,不记得是哪年,樟树、桂花树不知是外地不要了,还是种得太多了,价格跌得惊人,很快跌得像柴火一样的不值钱了。可是,大人们都没有在意,本来就没有想着把它们卖掉。

中秋来了,除了院边的紫薇还在开,但到正午时也开得无精打采的。其他花经不了一酷暑的煎熬早已凋落了,而菊花还在打着星星点点的不起眼的小骨朵。这时一场秋花独放的盛大宴会就出场了。桂花要开了!说是盛大宴会,是我心里对她开放的一种喜悦心情的表达。桂花其实开得很含蓄,秋天到了很久,天天去看她,她也没有一点动静。阳光下,只有绿得发亮的叶重重叠叠地叠成了一朵朵蓬松的绿色的云霞。我天天围着树望,想看出一点点花开的痕迹,哪里找得到呢。终于要绝望了,也许今年她要歇上一年,不开了吧。就这样一直想到中秋的时候,绝望却在一早晨的凝望里,变成了无边的欣喜。桂花开了!

桂花开了!我还没有出门,中秋早晨的清风就将桂花的清香送到了我的床前,穿过避蚊的纱帐的网眼,一缕一缕的幽幽钻进了我的鼻中,淡淡的,有着清芬的凉,直抵人的肺腑,舒畅着全身每一个能够尝得出香的细胞。翻身起床,推开门,看见只一夜间,桂花就不声不响地开了。在绿叶间,淡淡的黄好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般地露出半个嫩娇的小脸,星星点点地在绿里扑闪扑闪的。想到了袁枚的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如米小的不仅只有苔花,这满树飘着清香的桂花也像一粒粒的小米粒。我又想到了春天里妈妈叫老母鸡孵小鸡的情景来了,过了二十一天,小鸡争相用尖尖的嘴啄壳而出时的嫩喙,灯光下嫩黄的尖尖的一点点,不也是很像这小小的桂花。 

清晨里,邻居们都起了个大早,走到地坪里,伸伸腰,鼻子用力吸了吸,叫起来,好香呢。马上欣喜地大喊起来,看咯,桂花开了。小孩子们也起床了,围着桂花树在跳,在唱。桂花开了,中秋节到了。家家户户飘着饭菜香气的炊烟也袅袅地升起,和着桂花的香,捎上中秋节日的喜气,飘满了整个小村庄的上空。

桂花开的时候,往往也是国庆节时,也是秋收时。放假了,将田里的谷收回来,晒在地坪里。阳光下一地金子般灿烂的黄。桂花从一个小米粒,渐渐开出了四个小小的花瓣,里面藏着根细细的蕊。风轻轻吹来,桂花悠悠地飘下来,落在了谷子里面。有时一阵风稍大些,桂花下落得更急,会传来簌簌的响声。我在桂花树下,心里便有了酥酥软软的感觉。头上、衣上也飘满了细密的金黄的桂花。我轻轻抖落,它们又悄然无声地钻进了满坪的谷子怀中。我想,到时候,这谷子碾成新米做成的饭里,也会飘着桂花的香吧。

今年的天是罕见的旱,桂花也开得迟了好久,中秋是没有看见桂花开,寒露也没有看见桂花开,霜降来了,下了一场小雨,终于等来了桂花。然而,开得是那么的瘦,也不如往年的香。想着等星期天去好好地看看呢,可是早已凋谢了,只留有一地枯褐的细密的桂花的残影。我心底里便无边的惆怅起来。盼望着,明年,明年桂花还是会如同往年一样准时地开在中秋,一样的开得那么香、那么旺么。

(湖南洞庭湖畔匡列辉写于2022年10月30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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