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立冬了,这是2022年秋天的最后一天。
我无端地有了许多惋秋的情绪。今年的秋天多是晴天,一个月之前受着骄阳的炙烤,空气中也弥漫着暑的酷热。后来降了温,也阴了两天,还下了几滴雨,让人欣喜着,秋终于来了,尽管来得太迟太迟。于是,本应中秋吐出那馨香的桂花也被稀罕的雨儿润了那瓣的唇儿,趁着一夜晚秋的月色,将一院清凉如水的芬芳静静地洒满房前房后。
可明天就要立冬了,秋的月、秋的花、秋的颜色、秋的甜香,秋的可人的种种味道,还未来得及细细地尝,我的惋秋的情绪又幽幽地生出了几许。幸而,这个秋天没有下多少雨。要是天天头顶着压得很低的云,眼前是千条万线斜飞着的雨丝,那悲秋的愁绪会更有多少在潮湿的空间心头滋长啊。
这是今年晚秋的最后一天,晴天。天气暖暖的,大街上的行人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灿烂,小伙子们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刚擦肩,回头一望,人影儿早就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年轻的女孩们三五成群,短衣短裙的,嘻嘻哈哈,喜洋洋的。这般的明媚天气,这般的和沐风光,他们心底里想着,这么好的秋天,日子还长着呢,秋高气爽的,还可做很多秋天里的活动啊。可他们没人提醒,就压根儿也没有想到,今天就是今年秋的最后一天。
我避开人潮的热闹,骑着车,进了校园。想寻一处安然的静处,坐一坐,独享一下这一年最后一天金秋的味道。
校园实训楼南面,是一处开阔的草地。草地的边上是一片种满了樟树、梧桐的林子,树木长得很旺,暑天有几次走林子里的小路经过,一入树林,阳光便遮在了外边,暑气也被挡住了,只觉阴凉一片。当初,有人也提议,将这林边的草地也种满树,马上就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于是这处开阔的绿草地就留了下来。它不像足球场那样的平,高高低低的有一些小小的坡,绿草长在上面,像是散落在绒毯上的一道道起起伏伏的或大或小的绿的波纹。
隔远看去,绿草丛中有暗红的飘带,自然地蜿蜒着,曲曲折折地延伸到马路边。那是为方便行人而平铺的刷上红漆的小径。虽说是红色,但一点儿也不刺眼,也许是日晒雨淋久了,日子就将那些红一点一点地抹走了。红飘带边上隔三岔五栽的几棵长不高的老桂花树下安上了几条长凳,凳脚都是灰白的麻石打磨成的,坐处却是粗的长木,用螺丝拧得紧紧的。有靠背的,也有没背的。校园里学生多,坐得多了,凳面都坐得光光溜溜的了。
下午的四点,我骑着车,沿着那飘带般的小径走到了草地的中央。有些长凳上已坐着了年轻的人,大多是恋爱中一对儿。一个染了头发、白毛衣下穿着短裙的姑娘,坐在椅子上,摆着各种姿势,笑盈盈地盯着前面那蹲在地上紧张地举起手机拍照的男孩子。拍了好几张后,男孩就讨好地凑到女孩跟前。午后的风吹得很缓,细细的。风儿将他们的话传到了我的耳边。男孩高兴地说,咳,真漂亮,张张都漂亮。女孩将手机从男孩手中一把夺走,放眼前急切地一张张翻过,突然,手一摆,头一摇,红红的嘴大叫起来,好笨好笨的,张张都照得好丑好丑。声音很大,气浪似乎将满头的金发都冲得飞了起来。那男的也不再说什么,站在边上不知所措。女孩突然又笑起来,跟你闹着玩得呢。照得蛮好。走,再找一处去照去。于是,两个年轻的手臂又挽得紧紧的,轻轻快快地走远了。
拣一处没靠背的条凳坐下。将车安然地停放在小径上。突然觉得那车竟像是一匹安静的骏马,正专心低头吃着草儿。而我像是一个驰骋疆场的武士,纵横千里后就在此歇歇脚。这样想着,心中的豪气就起来了。干脆分开双腿平卧在这条凳上。头枕着凳边的麻石腿的上沿。手一摸那石,很是光滑细腻,秋后的阳光将它那暖暖的温度洒在上面,石头也显得温情起来,并将那温情默默地柔和地一点一点从脑际慢慢传遍全身。
这是今年秋天最后的一个午后,阳光很是温和。我闭上眼,眼前也是一阵空明,又将手臂轻轻地遮了上去,那金色的阳光才被全然地挡在了眼帘之外。平躺下来,闭着眼,耳边的声音却格外地清晰起来。有风声悄悄地从林间穿过,我知道那树林太茂密了,阳光是穿不透的,只有风,能从那林间细叶的缝隙里轻快地流出,也能从那树巅扯着那枝的尖急速地刮过。我听见了那细微的飒飒声,像是风与叶的呢喃,也像是叶与叶的摩挲,远远的若有若无地传来,弄得耳孔里也痒痒的了。
风来了,微微地拂在我裸露着的晒着阳光的手臂上,臂上的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都轻轻抖动起来,酥酥麻麻的,似是风吹麦浪般,一阵接着一阵,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听着耳边风的呼吸,感觉着风儿在手臂上的每一处摩挲,人好像飘起来了,迷迷糊糊的,不再是躺在了石凳上,而是躺在轻波荡漾的一艘小船上,小舟随碧波而缓行。穿过了多少山水、淌过了许多逶迤,只听见欸乃一声,直飘到了云起的地方。小船里,也不只是我一个人,不用睁眼,可唤取红巾翠袖,轻抚琴弦,轻吟欢唱,随流水浪迹天涯。
草坪的远处有两座山,中间一条弯的马路隔开着,一座叫玉壶、一座叫翠屏。翠屏还好,山上树木长得茂盛,一年四季,蓊蓊郁郁的。可是玉壶呢,怎么看形状也不像,颜色也不像。取的人也担心着不像,就在马路边山脚下显眼地方立起了大的石头,深深地把名字刻了进去还涂上鲜艳的红色。想是强迫着告诉人家,这,就是这山的名字。午后,没有人声,除了风吹树叶的细响,仿佛到处是一片金色的寂静。突然,那远处的两座山有清脆的鸟鸣声响起,声音有长声的,有短声的;有的一个音拖到底,也有的中间滴溜溜唱起花腔打着圈儿的。有的像是独自在唱着金秋的赞歌,有的像是母子在山间深情地应和,也有的却像是情侣在枝间欢快的一边追逐嬉戏一边快乐地吟着美妙的情歌。万物间的感情不独是人有啊,在这金秋的最后一日里,有暖暖的秋阳照着,有微软的秋风吹着,鸟儿们或许比人更懂得珍惜好一年的最后一个秋日哟。
突然,一声长长啼鸣,一只鸟自头顶的高空里飞过,我睁开眼睛,却没有看见鸟的踪影。所望,只有澄澈的一片无垠的湛蓝的天。
坐起,金色的夕阳静静地将我灰色的影儿长长地印在了绿草地上。草地上芭茅绿的叶里长出了长长的茎,茎上顶着一串串白絮,像一支支小小的蓬松的棉花糖,随着风儿在轻轻地摇。
(湖南南洞庭湖畔匡列辉写于2022年11月6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