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去过不少地方,但株洲以前只是常听人提起,还未曾去过一次。
教中学时,有个同事,脑瓜子很灵,说他株洲有同学在做服装生意,那边的衣服比益阳批发市场的都不仅质量要好,而且要便宜很多。年青的同事,很喜欢收拾打扮一番,头发用浑身是小刺的梳子梳得起着微卷的波浪,还喷上了带着香味的摩丝,格外黑得发亮。身上的西服崭新的,笔挺的,不穿时挂在床边的长竹竿上,还用精致的透明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套起来,生怕染上一点儿灰尘。他那脚上的皮鞋也终日里锃亮锃亮的。看我盯着他的脚上看,又弯腰拾起一块方形的抹布轻轻在鞋面一拂,扬起眉毛对我说,这也是株洲买的。后来,好些年轻的女同事托他买回来的衣服穿在身上,在长镜子面前,双手扯起衣的一角转了又转,也夸他带的货真好。惹得我心里便常常地神往起这个地方来。可惜的是,时间一晃,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去过。
昨天,有同事议论起邀伴去听课。我对听课一向不太感兴趣,认为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可是当听说是去株洲的工大时,我心头突然一热,便从房里赶紧跑了出来,说一起去吧。
车在去株洲的高速上飞快地跑。已是阳历三月末的湖南绵绵细雨整日整日下个不停,天也格外的湿冷,如果只看这烦人的冷雨,只呼吸着这冰凉的湿气,以为还是在冬天。可是,现在春分都过去好几天了。窗外,那高大的樟树团团的硕大而又起伏的连绵的新绿,那马路边的早樱长势正猛的紫叶里只留着的一些残红,都在告诉我,这一年的春天都过去了一大半了。
唉,日子真是过得太匆匆啊。倏忽之间,一个季节又过去了,一段岁月的轮回又在飞速地循环前行。湖南的樟树很多,一些地方还把它们列为市树,它们的墨绿的叶子可以经受酷暑里炎阳的炙烤,可以经受凛冬里冰雪的摧残,却没有半片叶儿落下,依然是那样的绿。可是,只要春风一吹,那积着了灰土的叶儿就萎然于地,只一晚的工夫吧,所有枝头的旧叶全不见了,满树满树全是一片新绿,整个的马路两边都被这延绵不知尽头的新绿给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像是绿云的卷舒,又像是绿色的巨龙在飞腾。那透着无穷新生命力的带点嫩黄的绿啊,像是新生婴儿娇娇嫩嫩的皮肤一般,叫人一看就生着了欣喜,生着了怜爱。可是,我又在心底里生出无由地叹息,一年一年,樟树越长越高,那隔年的旧绿一除,新绿就更显旺盛,而人啊,在这高速上年复一年,南来北往的往返里,黑发却渐渐地染上了霜花。谁能告诉我,人,也能像树一样么,永远的青春?
株洲是个大气的城市,繁忙的城市。它的街道很宽,马路上带着长长拖箱满载货物的大卡车轰隆隆地不停从身边开过,车身下,两边的车轮压过发亮的马路,激起了团团白而细的水雾。水雾腾起的速度很快,飞得老高,在后面跟着的我们的车前挡风玻璃上一下蒙上密密麻麻的一层。师傅皱了下眉,雨刮用力地又刮出了眼前明亮的一片来。
车过校门时,门卫从亭窗口伸出半个脑袋来,将手一挥,不耐烦地说,没看见吗,走正门。确乎,岗亭外树着块牌子,听课的从正门进。我们赔着笑说,外地来的呢,这地头回来,不熟。那人也没再说什么,脑袋又缩了进去。路口的栏杆慢慢地抬得老高。车一溜烟就进去了。
校园也很大,尽管有牛毛一样的细雨在半空里飘,但是纵横的校园大道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们少有几个撑着雨伞的。仿佛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在这细雨中从从容容的生活了。每一个大学的校园在这春天里都有各自的鲜花在盛开着。可是,这几个月里,从去年十二月里开始,我便从办公室的空间里出来急急忙忙的又钻进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回家,心里容不得有点事挂念着,一挂念,就想着早点办好。等我闭上眼长舒一口气从那还散着空调的热气的办公室的空间里走出时,猛然的发现,这春天只怕我只能看到一点儿尾水儿了。
这不,那食堂后高墙上垂下的迎春花金黄的花瀑已变成了密而肥的绿叶的瀑布了,偶尔还可见的几朵黄花粘在那似绿的急流上,眼看着也会不见了。那宿舍边的茶花已满树满树的全部凋零,就掉在那树的下面,铺一地溅着了浑黄泥水的乱红,像是乡里人家办过喜事燃放后的鞭炮纸屑儿。更不用说那曾开得像紫红云霞一般的紫叶李了,小区里遍种着的一种树,每年的春天,我都会慢步在开花的树底花影下,静静地睁眼看看那些娇小的花儿,闭上眼,缓缓地一吸然后又屏住,回味着花儿的幽香。可是今年,等我抬头,那些花儿,都不见了,只有暗紫的新叶在疯长,叶与叶之间,可见很多细长茎儿顶着个暗黑的小椭圆球儿,那是花后已孕育出来的小果子吧。
可是,在株洲这校园里的道旁,有一种紫红色的花正在细雨里开得旺。我凑近前去看了看,开花的树的枝受了雨水浸润,呈现出淡青色或深褐色,树像是经过了人工的剪修,通通只有一人来高。枝上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那花却一丛丛、一簇簇开得很是热闹,单朵的花很小,可是集体的力量就是大,它们一点也不怕雨淋,也不怕冷风飕飕地刮过,开得是那样的汪洋恣睢,像是在告诉我,不要担心,春天还正好呢,正开在我们的花心里哟。它们的花的颜色紫得很浓烈。我想那“姹紫嫣红”的词语里边“姹紫”就是来形容这花儿的吧,要不,哪还有什么其他花的能配得上这样美的词儿呢。
正入神地看着,一抬头同伴们已走远。急跑几步追上。时已正午,只得自行解决饿肚子的问题。校园里打印店很多,各种廉价的快餐店也不少。店门口的白的热气不断飘着,靠门边穿黄布围裙的女服务员坐在矮凳上,削着灰黄的土豆皮,面前的大盆里已泡上了大半盆。有学生正低着头从里面提着个有土豆丝菜的快餐盒走出,又转过一个角,消失在了细雨里。肚子已经响起来了,快餐不想去吃。找到一个食堂上二楼,有同伴刚从学校毕业,有点动心,想再尝尝不久前吃惯了的堂食。但另有两个看了看学生打的饭菜,摇了摇头,也没有做声,径直的走下楼,继续寻个像样的馆子。走了好一段,忽然一抬头,看见了什么炒菜几个字,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急急地上楼,原来还是一个快餐店。再往里看,却是个电游室。
我们的心里便是忿忿不平起来。打老远到株洲来,竟然还找不到一个吃得上饭的地方。
后来,到了晚上,在当地以前的熟人陪同下,坐在热气腾腾冒着香味的火锅边,我们才知道,我们开始遇到的是游人们初来乍到不小心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遇到的尴尬。原来,是我们误会了株洲。
(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2023年3月25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