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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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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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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的槐

离开山西还有四个多小时,有朋友在群里喊,看看太原的古城墙去啊,就在昨天晚上吃饭的地方不远处。我有点心动,但一想到吃饭的那个地方离住处有三里多路就犹豫了。扭头问坐床上正看手机的老汤,他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味,天又热,不想去。于是,我也懒得动了。两个人商量着,趁有时间,下楼去买点小米回家吧。这些天在山西的大地上奔走,每到一处开餐的桌上,总有一盆金灿灿的直冒腾腾香气的小米粥诱人流出难以自禁的口水。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好了买的地方,觉得挺不错的。

下得楼来,阳光就照在了身上,热一下就升了上来。金黄的光很是刺眼,我用手放在眉帘之上,遮着了直射在额头上的阳光。抬眼看那远处的高楼,迎着光的那一边,原本是褐色或是浅红色的外墙,统统都涂上了一层清澈的黄油一般,极其明亮,那透着的底色像是发了烫,似乎还闪着光,让本来热腾起来的心显得有些着了慌。而那些白色的大楼,阳光映在上面,简直就像是着了火一般,上面隐隐似乎还有热气在冒。眼睛望一下就赶紧闭住了,可眼前却马上有了绿的光紫的光在不停飞旋。

等我睁开眼,避开那些大楼,看到的是马路两边随路的延伸排列十分整齐的两排高大的树。它们有高大而粗壮的树干,灰黑的枝干努力向上,伸向一望无垠的湛蓝天空。那些枝,无论是粗,还是细,都是疏密有致,没有什么纵横交错,没有一根是混乱地搭在一起。似乎每一根枝条,哪怕那枝细得上面只是长了一簇叶片儿,也像是很有秩序地生长在了在它出生之前早已安排好了的位置上一样。一点儿也不错乱,精精致致的,将它周围树影里漏下来的蓝天分隔成了一块块椭圆的、四边形的或是花瓣状的灵动的图案。它的枝上的叶儿,在阳光下的微风里轻轻颤动,阳光照到的叶子,显出了初春新叶的鹅黄,娇娇嫩嫩的。似乎那阳光再厉害一点,就能穿透那层娇贵的黄的嫩衣裳。背着阳光的叶子,却绿得可爱,绿油油的,一看就觉得那透着旺盛生命力的青春气息马上就扑入了眼帘。绿绿的叶子们,一束一束的,成对而生。相对的两个小叶片,像是孪生的姐妹,风来时都不约而同的跳起了欢乐的舞蹈;又像是终生相守的情侣,一辈子,从春天、到盛夏、到金秋,总是默默地执手相望,一起享受阳光、一起抗击风雷。哪怕到了寒霜起时,叶黄了,也是一起牵手,悲壮地离开枝头、共赴生命的最后旅途。 

我不知道这树的名字叫是什么。我来自南方,见得多的是公路两旁高大的绿樟。樟树也有粗的干,也有绿的叶。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樟树,因为樟树的干有粗糙得硌手的树皮,树皮常被南方的急雨一淋、太阳一晒,显得格外的深黑,也格外的暗沉,断裂的沟壑深处,是来来回回小蚂蚁们一生都走不完的山路。樟树的叶也不是成对的生长着,而是各长各的,一辈子为着多争那点阳光,多吸吮一点雨露而排挤着、竞争着。哪怕是最后快要落下时,也还在枝头攀比一下看谁的残红颜色最浓,再慢慢不舍地萎然于地。

可我心底里硬是想不出这树的名字。我问了一下老汤,他摇了摇头。我看了看路边店外坐着看手机的戴金项链的男子,问,这树叫什么?他抬起头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嘴里嘟哝了一句,你用手机查一下不就知道了么。山西老乡就是这样,他们可能觉得这问题是不是太可笑了呢。

但他的话却提醒了我,我赶紧举起手机,对着那最茂盛的一束叶片儿拍了下来,手机里一闪,就跳出了一个字:槐。

哦,这就是有名的槐树。

小时候最喜欢读的作文选里有一篇优秀的作文,一直让我念念不忘。那肯定是北方的,也许就是山西的青少年朋友写的一篇文章,家乡的槐。印象里,那房前屋后的槐树不仅是他和小伙伴们童年里避暑游戏的乐园,而且那暑时正是庄稼青黄不接饿肚子之时候,槐树上一撸撸淡黄的槐花让他们饥饿的童年有了美好的记忆。他们的父母们将槐花摘下,或煮或蒸,做成了各种的糕点或菜品,填饱了孩子们小小的肚皮。当时读着,就觉得了那字里行间都能闻得见淡淡的槐花清香。是啊,是那槐树槐叶下的树荫,让他们的童年有了无穷的快乐;是那满树满树的花香让他们的童年也充满了无尽的温馨。

我激动起来,走近一株槐树,用手用力拍了拍,它纹丝一动。是的,这点力算得了什么呢。在脚下这块土地上,无数的日子里,它的粗壮的枝不知对抗了多少西北的凛凛寒风。然而,它又一点儿也不声张。不像南方的樟树一样,一遇着风,就猛烈地夸张地摇摆,大声地喧哗。可是,这山西的槐,风一来,就只是沉着地咬着牙、憋着劲抵挡着。风一走,它又静悄悄地立在那里,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始终默默地忠于自己的职守。我看了看它的树皮,也有深的沟壑,棱角分明,但都紧紧连在一起,像是威武的壮汉用力时突显的条条肌肉,也像是丰收的渔船收网时一条条交织着的粗大的绷紧的缆绳。不像樟树的皮那样,一段一断形成了断裂的缝痕,手轻轻一抠,老的树皮就松动了。而这槐的肌肤,是那样紧致,也不似南方樟树松树的皮那般的硌手,感觉有点光滑,还有一些的温润。 

我记起了三天前,车急驰在太原的马路上,飞一般的车突然地停了下来。原来。前头马路的中间长着一棵很大的树,树被大的麻石围了一个圈。就是这棵树,将马路分成了两半。车小心地从树底下经过,树上新叶很是浓密,但是新叶的边上也有成束的枯枝从绿叶里突兀地耸了出来。从车窗外望,看见那三四个人牵手才能围得住的树干中间黑乎乎的,早已干枯了,空心了。但是它的边缘却还活着,绿叶丛丛地往上直长,活得生机盎然。空心的稍前方,似乎还有插着香烛的炉,最底下横逸的几枝上系满了红色的小布条,迎着风微微地摆动。我当时没有留意这树的名字,只觉得它年龄的古老,怕是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吧。当地的人们早已把它当作神物一样的贡它、敬它,精心地保护着它。哪怕是修路,也让着了它。现在想起,这树的名,就是槐,肯定是。

就这样想着,一抬头,老汤不见了。他早已走远了。我急走几步,想赶上他。突然,槐树高枝的叶丛中扑哧一声响,我仰头向上,看见一只小鸟在树影里探出一个伶俐的小脑袋,左右转了转,小巧的翅膀一展,飞到另一处高枝上,滴溜溜地唱起宛转的歌儿来。它的翅碰着了叶上盛开着的淡黄色的槐树的花,花儿们似乎受了惊,一小朵接着一小朵的,从高枝处一闪,在一阵细细的风中,晃悠悠地落了下来,像小蝴蝶一般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上、我的肩上,于是,我的身上就有着淡淡的花的清香。

才几天啊,槐花们就急急地开了。刚来的那天,好像它们还是花骨朵儿呢,一点儿也不起眼。是多情地想留住远方的客人才这样急忙地开着的吧。我用手掌轻轻托住一朵,只见淡黄的椭圆的花瓣们微微在掌心颤抖,它们像是在低语,哎,你呀,别急着走,山西可是个好地方呢。

(匡列辉2023年7月18日中午写于山西太原丽泊宾馆8819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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