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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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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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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潭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抬头望西边天空的云彩,浓云成团成团在慢慢地移动。乌青乌青的,像是激烈撕杀的古战场腾起的扬尘,又像是潜伏了不知多少年的火山突然在喷涌。那团团云上头真如火一般在燃烧,红红的,绵延着,重叠着,像流动着的通红的铁水。马路边,有发现美的男生女生举起相机拍了起来。仰望高空,天是暗色靛蓝,却没有一丝云彩。一轮圆月升了起来,黄得可爱,傍晚时分,光还不是很强,直视着,也觉得柔和。

我推着车在校园里走,又来到画眉潭边。

以前,我只听说过这里有西湖、还有个琴湖。那是找学生谈话时得知他们就住在琴湖边的公寓里,心里想着,坐在寝室里,开轩面湖水,春风到小窗,定是最佳的读书之处了。没有想到走在图书馆的右前方马路边高树的底下,不经意,一扭头竟发现路边下是几丈深的土坡,覆盖着一些深绿色的植被,坡很是陡峭。坡下是一汪水,夜幕下看不清水的颜色是碧绿还是浅黄。但可见四周的陡坡以及坡上长着的高树都倒映在水中,留下黑黑的剪影。树影又将那高远的天空的倒影团团围住,隐隐约约地显出了一片朦朦的白亮。

我不知道这汪水的名字。便问路过的人,是一个女孩,女孩低头边走边看手机,猛然听到有人问路,抬起头来一怔,摆摆手,又低着头走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一查,才知道,这极像家乡一个大池塘的地方,叫画眉潭。心里一下子感觉十分亲切起来。因为,小学的课本里有日月潭、梅雨潭。只要是叫潭的地方,水都是那样的可爱,像晶莹的明珠,像绿色的翡翠。没有想到,在离开家乡两百多里的地方,还有听着名字就是老朋友一般的一汪碧水。潭不是很大,四周树的黑影把它围得更显小巧玲珑,幸许,看上去就像一只唱着宛转歌儿叫响春天的小画眉吧,所以就给取了个画眉潭的多情的名字。

我将车停下,系在坡边的栏杆上。小心地走下石砌的台阶,来到了潭边麻石铺成的小路上。路很平整,曲曲折折地沿潭伸向前方。立在潭边,再看刚下来的那坡,只觉得坡更陡,坡上马路边的黑黢黢的树影也显得更高,像要直扑向水中来一般地带着逼人的森凛。

沿潭边漫步,耳边突然地十分清静起来。平常办公室边、寓所边嘈杂的人声和车流声仿佛都听不见了。这些天天气好了起来,温度升高了不少。晚来的风没有了之前的寒意,吹在脸上,只有薄薄的微凉,像是多情的小手柔柔地拂过面庞。我想起了剑桥边的夏虫,月夜下,那叫得可欢的鸣声曾引起了要别康河的诗人多少的离愁;我又想起了家乡池塘边的蛙声,在稻花的阵阵夜香里,将丰收的歌汇成了动听的海洋。要是在春夏时分,这画眉潭边,虫鸣蛙声肯定一样也不会少吧。也许,潭中还有像师大岳王亭里那一潭山下的水一样,里面还有娃娃鱼匍匐在深深的石缝里,发出像小孩子一般咕咕的婴语。可是这毕竟是深冬时节,虫子们、蛙们都早早躲进了冬天的洞窠里深眠去了。路上除了凉风的无声就剩下了无边的寂静。

路灯亮起来了。站在潭北边南望,顿时觉得这画眉潭边的颗颗白亮的夜灯恰似闪着璀璨光芒的珍珠,它们一粒一粒地精细地串起来将这潭围着,极像是美人白晰的颈上戴着的定情的珍珠项链。项链的珠儿有足够的多,就沿着那白的颈随意地贴在了长脖下一小片起伏的美丽肌肤上了。这么想着,我的脸蓦地红了起来。路边有瘦的杨柳,冬天早来了,那细长的叶子多半已被寒霜打得枯萎,掉进了潭水之中,沉入泥底被鱼儿们拿去做了过冬的小棉袄。还没有落尽,枝尖上有几片顽强地吊着,但也显得凄然。落了叶的柳枝,疏疏的,连着那枯瘦嶙峋的干,它们的影儿在微微漾动着的水中,瑟瑟地发着抖。

临潭边,有丛丛长长的剑一般的水草,就是在朦胧的灯下也可模糊地看到它们的颜色,灰黄枯褐,像是被一阵流动的山火燎过一般,没有了生命力,可是却枝枝仍努力地挺直着腰干。我猜这水生的植物,是不是叫篙笋。夏天时,肥厚而狭长的绿叶里长着白白嫩嫩的嫩笋,掰下来就可以吃,清甜的味道,也可以炒肉吃,十分的可口。

水草边有黑瘦的枯的细茎,立在水中,在路灯的映照下,又将它那细的影子孤伶伶地斜插在暗昏色里蒙蒙的一片淡绿淡黄的水中。我记起了,这是潭里的荷。冬天里,就剩下了这伶仃的枯死的瘦茎,它们那如盖的盛了不停滚动着的闪光的水珠的圆圆的荷叶呢。它们那日光下别样红的吸引着爱美的小蜻蜓也来落脚的荷花呢。唉,那些青春美丽的模样通通都不见了。也许不过几日,这些枯茎也会被寒风被冰雪击垮沉入水中。想着,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觉得韶华的稍瞬易逝。

潭中有亭,朱红漆的柱子亭亭地顶着飞檐的琉璃屋顶,屋顶约有两层,六个角高高地向空中翘起,那翘起的最尖端又卷曲起来,像是玲珑飞鸟的活泼小脑袋,似乎是在顾盼生辉,似乎又要引吭高歌一般。水中的亭子我见过许多,大多较秀气小巧,而这画眉潭心的亭子却显得十分沉稳大方,给游人以足够的空间。在这里,是不会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雨而弄得惊慌和狼狈的。就算是一阵雨来了吧,也不会淋着一点点,大可安心地站立在亭中,和朋友们一起,听听这画眉潭里淅淅沥沥雨的奏鸣,远眺那细雨迷蒙里的柳烟,那满池盛开着的荷花。也可以是清晨,带着喜爱的书,来亭里朗读。稍许读累了,闭上眼,再深吸一口那沁人心脾的荷的馨香,得是多么的惬意啊。

到亭中去,得从潭边走上曲曲折折的石桥,石桥修得格外的结实,石料比我在其他水中见到的都要粗都要厚。大约是设计者们想着,校园里的年轻人太多了,再怎么牢固也是应该的。石桥本可以修得笔直,直到潭心的亭中,可是那又少了很多的乐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艺术的美感。于是,石桥便修成了许多的回廊,还有高有低的,每一个转折处又留出个四方的平台来,站上去十来个人也不拥挤。无形中,这些曲折处的平台,就成了一个个观景的好立足之处。可惜的是,冬天里的今晚,桥上,亭边都是朦朦胧胧的,空空荡荡的。

我正叹惜着,突然亭那边的石廊一个人影突然地立了起来,黑乎乎的。把我吓了一跳,迟疑着走近几步,看清楚了,是一个中年的男子,手里提着一根细的长棍,我明白那是鱼竿,尖细的一头触着了水面,点起了一圈圈细的涟漪。那男子似乎也被我吓了一跳,可能以为是巡潭的保安来了,脸上有一丝丝的惊惶。见是我,又放下心来,将鱼竿放一边,蹲了下去,继续摆弄他手中的一袋子可能是诱饵的东西。我问他,有钓的么,钓了好多。他只是低着头,嗡声说了一句,才来。就再也不吱声了。

走下石桥又回到潭边小路上,前行,麻石路前有一段变成了木头做的路。估计是架在了临潭的水上,木头的缝隙里隐约有光。往南走,潭边的陡坡慢慢地缓了起来,路边稍微地宽了一些。岸边灯光绰绰,月亮的光也强了一些,灯光月色下,树影婆娑,行人很少。灯光将寂寞的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直拉到了那昏黄的水中。不曾想,一处稍暗的树底下的靠背的石椅上,坐着两个年青的情侣。月朦胧影迷离,那男生定定地看着女生的俊俏的脸庞,似是着了迷,情不自禁地将脖子伸了过去,却被那女生用力一推,本来挨着的身子朝边上急急地移开了。机警的女生发现,有人来了。男生一脸错愕,也回过头来。我好像看清了,灯下的两个人,是我曾上过课坐前排的研究生。也许,他们也认出了我?

我的心头一热,脸又红了。侧着身子转过头急急地离开了这潭边。

嗐,这多情又恼人的画眉潭。

(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2023年12月31日深夜,腹稿于12月22日晚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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