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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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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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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路上行

                            

妻一直惦记着想吃带咸味的蒿子粑粑。我回去和母亲偶然提起,她说,过几天做好叫你父亲送些来吧。

周三清晨,刚刚起床,记着难得两个人都可以清闲一上午,便想起,呆在家里怪闷的,到外面出去转转吧。正商量着,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父亲送蒿子粑粑来了。我惊讶地问,这么早就来了呢。父亲说,赶早过来的,迟了怕你们都上班去了呢。等知道我们有空都想出去走走而还不知去哪儿时,父亲说,有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去过的话,倒是可以去看看,那地方叫兰溪。

兰溪,名字早就听说过了。不就是一条小小的溪水流过而得名吗。我心里暗暗地想,那有什么好看的呢。可是妻高兴起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她都喜欢走走。尽管有的地方去了回来时,她说上一句,真没有看头,脸上还流露出下次再不去了的失望神情。

吃过早餐,我们便邀了父亲做向导,坐车去兰溪。车上,我问父亲,兰溪你去得多吗?他笑了笑说,没事和同村的上了年纪的伙伴一起也没有约,相互碰见了就一声招呼上街去市里转转,如果时间还早就再坐公交车往周边的集镇去看看。一来二去的,很熟了。天气晴的时候,集市里做买卖的人也多,河边散步看风景的人也很多,挺热闹的呢。兰溪是不是就一条很小很小的溪流啊?我疑惑地问。父亲笑了笑,哪里哟,是一条河啊,流向资江进入洞庭湖,河宽得很呢。兰溪不是溪,而是一条大河。我心里默念着,这里的人为什么这样的低调谦虚呢?或许也可能是很久以前,本来就是一条溪,后来慢慢儿变成了一条河吧。

看着窗外,道旁树,一闪而过。冬天里脱光了叶子的水杉枝干上又了一层如透明的轻纱般的新绿,水杉是挺拔的,笔直的干直向高空指着,干边生长出的桠枝像是经过了人工的修剪似的,从下慢慢地斜着向上,一直到干的尽头和那尖端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修长高俊的淡淡的绿的宝塔。有樟树间隔着栽,樟树单独生长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也是高大的,但在这淡绿着的水杉形成的尖的高塔中间,显得低低矮矮的了。与水杉的高和瘦不同,樟树粗粗的黑的树干上却是顶着四处散开着的树冠,蓬蓬松松的,显得十分的写意。记得上师范美术课做素描写生时,我就喜欢着用那绿色笔杆上印着中华两个字的铅笔将它们一笔一笔的画下来。它们的叶子是常绿的,冬天里水杉经不住霜的摧残,像丝状的叶子马上就失出了绿的生机,变成了枯褐的暗灰,寒风一刮全都萎然于地。只有樟树,越是冬天,越发青黑,从来没有看见有叶子随寒风而下。可是这几天,樟树的老叶子都纷纷的红了,春天的风很猛,一夜之间,那些老的红叶便在树底下积成了厚厚的一堆堆。然而,樟树的枝头,是见不着一点点光着的树枝的,全都长满了一片片嫩的新绿。似乎那绿的面积、绿的厚度比以前的老叶更广更深了。原来,这顽强地熬过了寒冬的老叶,一直是以呵护着等待着新生命的诞生还肯离开枝头,而如今像是在一瞬间的功夫,就完成了一次生命的新旧接力与交替啊。

还没有到兰溪,父亲看我盯着窗外的绿树与很远很远平整的田畴出了神。突然,轻轻的碰了碰我的手肘,然后用手指向左前方的一条水泥路。说着,这就是去烂泥湖的路。烂泥湖我没有去过。但是,有同事的家就在湖的附近。记得她曾经带自己的同学去那里游过,在她所拍的照片里,我没有看见湖里边开阔的水面,倒是见到了在绿茵如毯的草地上游人们各种开心休憩着的笑脸,草地前有一个很壮观的门楼,门上写着一排大字,欢迎来来仪湖湿地公园。原来当地的人嫌烂泥湖名字大俗,上不了大雅之堂,不知是哪个人出了一个馊主意,就着读音叫成了来仪湖。父亲肯定是不知道这名字的,当我说给他听时,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县里为了修湖筑堤,将全县的青壮劳动力都抽调来这里,一干就是三个月。劳动的场面很宏大,上千人在冬天的干着的湖里来来回回穿梭着,大伙一皮箕一皮箕的将黑的湿泥担上岸把堤筑得厚厚的高高的。后来回去没多久,听说由于湖堤的底没有夯实,水一来就垮了,以后也再没去过了。回忆的时候,我看见父亲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似乎三四十年前的那些一幕幕又像是在眼前一一的重现出来了。现在名字都改了,不要改的好啊。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告诉他,现在都被开发出来了,景色很好呢,又不是很远,哪天我们一起去吧。他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这一趟车的终点站就是兰溪。

昨天还是大晴天,湖南的温度到了三十三度,可是现在却是个雨天,温度也一下子降了二十度。穿着棉衣下车,突然来一阵风,感觉浑身都凉飕飕的。偏偏有冰冷的雨丝横着拂上了你的脸,让你有一种四季无常之感无由地生了出来。兰溪是一个小镇,街道窄窄的,顺着蜿蜒的公路曲曲折折地向前延伸着。马路两边的房子都不高,两三层的小楼房一栋连着一栋,一律是青黑色的小瓦雪白色的外墙。雪白的墙上,有的淡雅地画着几枝亭亭的荷叶,有摆着细长腰肢的鱼在叶间游来游去,它们的尾儿一只轻轻一摆,仅留下了几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墨色的水的波纹。也有画着龙舟在水面奋力争先的,但是船上的人物画得不太协调,远远地看着怪难受的。这也不能埋怨画的人,因为在绘画里边,画山水、画静物,只要一个大概的比例没错,就基本上看得顺眼。但是画人物,人的表情,特别是在干活劳动的姿态等要画好,非得下一番苦功夫不可。外墙的顶部砌成了江南水乡特有的风火墙,高高从屋面的一侧耸立出来,墙上依然盖着青灰的小瓦。在楼上住着人,楼下当街的门面都开成了各种的小店。有卖零食的小超市、有榨油的小作坊、也摆着几张小桌的快餐店。可能是下着雨,街上很少有人走,显得有些空荡有些清冷,做生意的人比马路上来往的行人都还要多。我们慢慢地沿着街道走,店里的人看见了我们,都抬起了头,等我们走过,他们又低下头去,摆弄着手里的手机,看着各种猎奇的新闻或是打着游戏吧。倒是有几处店子里边人很多,杂着麻将搓动的响声,有各种笑的声音透过半掩着的店门传了出来。我留意看了看,打牌的人大部分都上了年纪,有男有女的,将做娱乐室的小屋挤得满满的,人经过时,还难闻的槟榔的味与烟的味从门口飘了出来。妻子皱了皱眉头急急的从门口逃似的离开。说,这就是兰溪啊。我以为好玩呢,原来是这样的冷落啊。父亲说,这只是现在,只是雨天的样子哟。

早几年,兰溪很繁华的。父亲说,兰溪是湘北最地肥水美的地方。田不像我们老家一样,在山间好容易辟出一块,遇上个干旱虫灾什么的,有可能颗粒无收。而兰溪不同,一条兰溪河穿镇而过,河两岸都是平整到一望无垠的水田,从来就不要担心缺水少肥的。由于水运和陆地交通都很方便,这里的人们都开起了大米加工的作坊,于是兰溪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米市。可是近两年来,米的价格跌得厉害,外来的米越来越多。本地的米也就没有什么销路没有什么赚头了。所以沿街的店面都改行了。难怪,兰溪的米市,也随着岁月逐渐地消遁了它的繁华。经过父亲这么一说,我还真注意到了,镇上除了零星还有几家大米加工厂以外,其他的都已关闭了,被随意扔弃在屋边那些生着铁锈的机器上,链条与皮带都松松垮垮的在风中耷拉着,好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雨里静默地低着头反复的回忆着过往的荣光。

往前走,终于来到了兰溪河边。

兰溪不是溪,而是一条很宽的河。雨中的河,安安静静的,在微寒的风里,浅浅地起着一点点小小的波儿,若是不仔细地去瞧,就是那一点点的绿的波纹也像是凝固了一样。河边上有几只小的游船,也是静静地靠在岸边,一动也不动。从河的这一边走到对岸,需经过一座微微拱起的石桥。桥面很宽,容得下两辆小车并排通过,桥头各立着只威武的石狮,嘴也是微微张开着,像是从远边跑来,有点累了,来到桥头稍稍在河边的春风里休息一下。但是它们的眼睛都是瞪得圆圆的,加上那嘴里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又像是尽职的卫士,守卫着来来往往的过桥人的安全。石狮就这样静静地在桥边,一动也不动,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雨了,它们的皮毛的每一处皱褶里都留下了青黑色的岁月印痕。桥两边的栏杆,也不是别处新修桥的一般被现代的工具打磨得十分的平整光滑,就是很大一块或是一个长条直接的垒上去的,一块压着一块,稳稳当当的,没有用水泥粘合着。一块只怕有好几吨重吧。妻子有些担心,她一只手打着雨伞,稍将腰弯下,用另一只手用力推了推,石头却是纹丝不动。我取笑起来,撼山易,撼桥难哟。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父亲说,推不动的,出太阳时,石桥上最热闹了,没事的人都挤到桥上来散心,吹拉弹唱的、扭地花鼓的、下棋的、算八字的,都来了。平时,来这里时,就最喜欢到桥上来看热闹了。

可是今天,下着雨,桥面湿漉漉的,除了我们,就只有在雨中静立着的狮子。站在桥上,看着平静而开阔的水面,一直流啊流,流到了水天相接的地方。

(中国社科院匡列辉 记于20194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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