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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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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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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牯之樱

羊牯就是羊牯塘,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叫这个地名。大约是某个时期这里有口山塘,里边曾经有羊牯落水,后来却神奇地活了过来吧。反正应该是有件不寻常的事发生,人们就用个特定的地名来纪念着。这一块山山坎坎,坡很多,自然山脚下,有水的地方也四处散落着,像是明镜一般,亮晃晃地映着天光云影,嵌在了青青的绿野之中。

四月都到了尽头,但一直忘不了四月那些日子里羊牯塘樱花飘落的挥挥洒洒、纷纷扬扬,像是下着的一阵阵樱雨,心中总有一阵说不清的情愫萦绕着。

很多人喜欢歌颂樱花刚盛开时满树满树绯红的样子,一树红一树红地连成一片,像是静陌里的团团从天边滚来的红霞。认为那是极美的,仿佛那就是春天的姿势、春天的模样。模糊地记得鲁迅先生写过,上野的樱花烂漫时节,像是绯红的轻云。但他嘲笑着那些花树底下看花的晚清留学生,头上盘着的辫子顶着制帽,像高高的富士山,印象却是很深。

四月初时,我也曾向往过,想去看看朋友们在圈里发着的静园里的满开着红樱,说是红遍了整个春日里的山坡,看着他们图片边配上夸张的文字与引人注目的惊叹号,心里就更想了。

其实,静园就在我住的北斗对面的山坡上。山坡上有两个高高的伞状水塔,当地的人叫双子塔。估计有些年月了,塔身都落满了岁月的尘埃,上面还有雨水冲刷而下的痕迹,一层盖着一层,显出了苍老的斑驳。

静园就是一个坡,坡上遍种着老樱。我刚来时是秋天,天很热,从来没有留意过那抬头可见的山坡上的樱树们。因为天热时谁会去爬上这荒瘠的黄土坡呢。后来,冬天来了,那些樱树上本来就不多的几片焦褐的叶子也落光了,只剩下满坡的曲屈嶙峋的老樱,伸着深黑的枝干默默在冷风里瑟瑟抖动。甚至连一只鸟飞过,也不肯停着休息一下,静静的山坡就显得更苍老与寂寞。静园,这名字还真配得上这时的风景。

我经过时,也没有停过片刻,只是偶然地一抬头,看风里那些枯枝,心里就有些担忧着,只怕它们真捱不过那冬天就会枯死去。

没想到的是,春天一来,四月初,这些沉寂了许久的树突然像是被哪天春夜里的惊雷唤醒,浇过几场湿透的大雨后,突然枝头长出米粒大小的红骨朵来。春风轻轻地吹、小雨微微地下,那些花骨朵们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将整个沉寂的山坡闹腾起来了。远远望去,微雨中,满山红云不断地扩张、在膨胀,粉粉嫩嫩地弥漫着。这个时候,整个静园成了羊牯塘的春天最美丽最热闹、最吸引人目光的地方了。

我也曾想像朋友们一样走上去,在那繁花的深处走一走。可惜课多,上完课,在雨的陪伴里又要回益阳。所以,只得在那最旺的几天里匆匆一瞥那雨里的樱花,就坐上了去远方的车。

过了一周,一个阴晴天的傍晚,终于,我沿着上山坡的蜿蜒的小台阶,走进了樱林里。

这时的静园山坡地上,特别的安静,越往深里走,你就会越体会到静园这名儿取的妙处。头顶是浓密的樱的枝叶和还停留在枝上的花。叶和花们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上边的天,一切都是静静的,没有一丝风儿漏了进来,似乎连风也舍不得从这里穿过,想着绕着弯儿地吹,它们也怜香惜玉啊,是生怕吹落了枝上的花吧。这里,连虫子也未曾听过几声低鸣。要是在别处,此时正是青春的时节,不知哪位搞综艺的说过,正是空气里都有荷尔蒙的味道季节,是到处起着蛙鸣、荡起小虫们鼓噪声浪的。只有这儿,静悄悄的,是虫们担心哪怕是一声微微的声浪也会击荡起一片落花的飘零吧。

然而,现在却是樱花旺季的尾声。我看了看地上,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粉红的毯儿,厚实的地方,软软的红红的花瓣一片叠着一片,一朵挨着一朵,足足有半寸来深。我想用脚感觉一下这落花的厚度,那一团团的柔软瞬间就从脚底直窜心灵,不由得叫人一激灵,伸出的脚就马上缩了回来,怎叫人忍心去踩呢,这些凋落的小精魂。

如果那红楼里叫黛玉的姑娘路过,是不是会又悲从心来,唱一曲凄迷的葬花吟,让泪水肆意将粉腮冲乱?

樱林里闪过几个女孩的影子,我疑心着她们会有如林姑娘一般的感伤。谁知,却是盈盈的笑语越来越近。看清楚了,她们有精致的容妆,有拽着长长飘带的衣裙,正朝樱林的深处走来。

她们肆意地踩在了那些厚厚的落花身上,一点也没有怜悯,脚边还带着风一般。我是仿佛听到了那残红的微弱的呻吟的,因为有些花儿已受不了,飘带经过之处,它们又痛苦地飞起几步,跌跌撞撞落到了不远的别处。

走到一处枝上花儿还挺多的树边,她们停下了脚步,原来是来照相的。其中一个扯了一枝花来,放到鼻尖处,半眯着眼睛,做出个嗅花沉醉的样子。要是在别处,那姑娘的模样,白净的脸庞、长而卷的黑睫毛,倒是挺俊的。可是,这时我却极度地怨恨起她们来,担心着她们的一不小心会将那花枝儿突然的折断。

端着照相机的那一位,半蹲着,叫唤着她的伙伴,拉着花枝,换着不同的形态。忽然,她又站立走近,叫那女孩用力地推搡着那樱的枝干。枝上的嫩叶,嫩叶上的红花们受了惊一般,急匆匆地摇摆着。那些嫩红的还带着褶皱的小叶们是不会掉下来的。可是,花不同啊,刚才,没有一点风,也没有见一片落红的飘飞。此时,随着枝的摆动,花们纷纷扬扬地跌落枝头,像粉红的蝴蝶的翅儿,扑闪扑闪地朝地上飞来,像下起了一阵阵花雨,我分明听到了花儿不舍离枝的哭泣。

花雨落下来,姑娘们笑嘻嘻的,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接住那漫天的飞着的落花。花儿落在了那姑娘漂亮的脸上,修长的白晰的臂上。照相机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她们把自认为是最美好的一瞬给留下了。我却心底里一阵酸痛,不想再久留,转过身,朝山坡下,逃也似地走了。本来打算还去近距离瞧瞧那双子塔,看看那园中的两处有点历史的亭子,这时也没有了半点的兴趣。

临下坡时,我从那山坡的红毯中捡起一朵,小心地放入口袋。

深夜,在办公室里,我轻轻地掏出它来,白的灯光下,它纤细的长长的花柄,如蝉翼般薄薄的红瓣,显得格外的娇嫩、格外的怜爱。

我凑近,只微微一嗅,那些花瓣们颤抖起来,一股细细的清香就沁入到了这异乡客静夜里寂寞的肺腑中了。

(2024年4月28日夜匡列辉写于湖南南洞庭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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