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东门候车的马路边,竖着块站牌,我凑近竭力地仔细看清楚了上边所写的每一行字,到五矿只有一趟47路,而且是得在步步高新天地的站下来,再奔上两里路才可赶上去益阳的大巴车。
等了约五分钟,47路公交车还没有来。每次等车时,内心总是有些焦虑,怕错过了时间,总不安地在站边马路旁的高处来回走动。高处长着已成荫的紫叶李,树的叶子很是繁茂。叶中间偶尔可见暗红的椭圆小果子露出顽皮的脸来,小顽童似的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树底逡巡着的如我等俗人们。开学的时候仿佛还在昨天,树上的叶还是没有舒展的小芽儿,那些枝上带点紫红的小白花就开得像是一层层满铺着的雪了,只是雪里略有微微的浅红,难道雪儿也会在春天里害羞么。
才过了多少日子啊,花儿不见了,再过些时候,这小果子也会日渐胀大成熟起来。我在北京的房山宿舍边见过有两株这样的树,查了查才确定地知道叫紫叶李,以前,还把它们当做早樱呢。马路边是裸露的黄的泥土,没有见一根草,光溜溜的,是每日里候车的人们各式各样的鞋底打磨出来的。
才过了多少日子啊,花儿不见了,再过些时候,这小果子也会日渐胀大成熟起来。我在北京的房山宿舍边见过有两株这样的树,查了查才确定地知道叫紫叶李,以前,还把它们当做早樱呢。马路边是裸露的黄的泥土,没有见一根草,光溜溜的,是每日里候车的人们各式各样的鞋底打磨出来的。
土里长出的除了紫叶李以外,还有三四蔸枯藤,紫叶李在使劲的开花长叶呼喊着春天来了时,它们无动于衷,一付枯死的模样。47路车有时等得很久,我候车久了,来回地也走累了,就靠在它们的一株身上小憩会儿。这才知道,它们并非枯藤那样的柔软,而是十分的坚硬结实。我将后背用力蹭了两下,竟然纹丝不动。可是它们总是孤独地立在那里,车来车去上上下下的人流与它们无关,灿然如霞的李花们也与它们无关。但若以为它们真的死了,却又是大错。
再过几周经过,居然发现那些枯藤的顶部长出了暗紫暗绿的小苞儿,粟米一样的大,不经意是难发现的。我有些欣喜,原来它们是活着的,不管时间的早晚,也在春天里长出了新叶。世间上任何的生物都有它们各个的生长规律,只要活着,就不会辜负每一个春天的。我又找寻了一下它的名字,叫紫薇,是在秋天里开出很旺的红花的一种树。我轻轻一碰,嫩得很,其中的一粒叶芽就松动了,像要掉下来一样。吓得我手被火烫了一般,赶紧收了回来。
一辆车缓缓开了过来,候车的人群动起来了。我看了看车牌,是去北站的。47路还是不见踪影。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我不想再等了。
东门的左边放着成排的电动自行车。背着包,急步经过东门,我朝这一排黄绿颜色的车走去。之前下载过这车的软件,知道是叫永安行。而且,这块地也只有一种这车。不像益阳,大街上小巷子里的每一个拐角,似乎都有划着的线里摆满着黄绿蓝各色的小电驴,分属不同公司,有叫哈啰的,也有叫美团的,好多种。只要打开,稍加油门,骑起来像风一般的飞快,方便得很。
我头一次骑永安行,扫码打开以后,跨上去,可是怎么使劲拧那油门处,它就是不动。这下可大冏了,我呆立在那足有半分钟。这时,边上有个戴头盔穿制服的男子经过,我忙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停下来,斜眼望了我一下,你是外地的啊,没骑过啊,没看见车把上写着先踩几下啊。一连串的问,语气里带着几丝轻蔑。心头发出一阵阵的热,像是受了奚落一样。本能地想道一声谢,但由于急,也由于心中蓦然而生的一种怨恨,谢的字眼硬生生地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就吞了回去。什么也没有说,系好头盔,推车走几步,跨上,踩几下,果然,车儿好似有了感应一般,飞快地跑了起来。
耳边起着了呼呼的风声,我试着将油门拧到最大,速度快了一些,但再想快就不可能了,应该是为了骑行的安全,车的公司已经设定了最高的速度。这电驴的轮胎像自行车的一样,又窄又高,速度比人踩自行车又快得多。所以对地面的平整度十分的敏感,稍有凹凸,就颠簸得厉害,手握着的龙头不住地颤动着,肩上包的背带有一边也滑了下来。我只好减下速来,停稳,将背带紧了紧,重又上路。
马路很宽,过往的车开得十分的猛,常有大型的车,带着二十多个轮胎的那种,经过身边时,周围的光线都被庞大的车身遮得暗了许多,震耳欲聋的响声裹挟着一股很强的气流,像是一不留神就会将你卷进车底一般。每次听到有这种车在很远从身后就要来时,我的心都提到了嗓眼上了,早早将车头偏到了人行道的最边上。天空本来阴着,凉凉的,一点都不热。我骑在车上,看着陌生城市的大街,看着飞驰着的过往的各式车辆,也很觉得有一种新奇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以前自己开车来时没有过的,开车需要近百分钟,眼盯着前方,手握着方向盘,小心谨慎,一路下来,眼酸脖子胀的。后来慢慢混熟了,知道两地之间在固定的时间里有大巴车往来,省去了自己开的辛劳,而且车往往很空,可以安然地在车上睡上一会儿醒来就到了。可是,这些都没有骑着电动的车在路上吹着风儿的感觉爽快。
有做工夫的人骑着摩托突突突地从我身边一线风儿般跑过,摩托的后座上捆绑满了做工的桶啊泥刀之类,我想加加油门,跟上去,可是做工的人已经跑远。有穿裙的姑娘散开长长的黑发骑着崭新的小电驴从身边悄然无声地跑过,只留下那上下飘飞的如瀑黑发和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的香味。我加加油门,想超过那姑娘的车,回头看看她那俊俏的面容,看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的,露出了在这初夏午后凉爽的风里惬意的笑容。但被人家越甩越远,渐渐的,眼前只有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初夏里的天气变得很快,阴天里又悄无声息地起着了一层乌黑的浓云。天空越来越暗,一阵风起来,吹得人身子不由冷得哆嗦了一下,雨下了起来。
起初,还只是几丝的小雨淋在了我眼镜的片上,直而斜的雨丝将眼前的视线分割成了小小的条块,但仍然看得清楚前边的路、流动的车,以及路边一晃而过的越发葱茏青绿的树的高枝。经过叫国土局的站时,雨越下越大,头盔上,雨点像冰雹一样砸了下来,啪啪啪的声音越响越急。干燥的马路一下子变得油黑起来,不知是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到处泼抹了一层发亮的墨汁。来来往往的大车小车的车轮滚过,溅得满轮都是白花花的水雾。
雨水从盔沿处流了下来,开始还只是一点一点滴着,很快就连从了一条条的雨线,落在了我的前额上,将眼镜片稀里哗啦地冲得模模糊糊,比蒙上了一层浓雾还要糟糕。我将车放慢了速度,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前面的路。但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自行车轮像是踩钢丝上,我就像那钢丝上骑着独轮的小猴。一阵冷风又吹了过来,将胸前衬衣紧紧地贴在了皮肤上,衣早已湿透,衣上的雨水还在不断地往下渗。裤子也全湿了,贴在肉上,冷得叫人心一阵一阵地在颤。我感觉又像是行走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一脚高一脚低的,小心翼翼,若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成粉身碎骨。我想起了那雨中的骆驼祥子,感觉自己就是他,在雨的冲刷里,哆哆嗦嗦的,就像雨里的一片枯树叶,被零乱而无方向的刮得到处飞。我停下车来,脚一挨地,踩在了一坑水里,鞋子全湿透了,脚趾头一动,里边又滑又冷。
在越来越大的雨中,我像是茫茫无边的草原上的骑士,身边的永安行的电动自行车,静静地在雨中淋着,像是伴我远走天涯的一片瘦马,我和我的马全身都湿透了。我想把这车就丢在这里。有出租车经过,我招招手,可车一点儿也没有理会,闪着朦胧的红光,飞一般地消失在雨雾里。刚在东门等了好久的47路车这时却飞快地开来,慢慢在站里停着,下了一个客人,又吱的一声关上门,踩出一路白的水花走了。我低下头,懊恼地看着这黄绿的车,它却总是一声不吭,我又想起了老早前读过的一部小说,叫天涯同命鸟的。唉,我不由低声叹了口气。
急雨来得快,走得也很快。正烦着呢。雨却小了很多。重新骑上车,一路前奔。
赶到五矿时,大巴车刚好也到了,停在那里。我三步并着两步跑上车。
开车的师傅与售票员都认识我,很惊异地问道,刚淋了大雨啊。我挤出了一个笑容,想回答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牙帮骨还在忍不住地上上下下敲击着。
(湖南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2024年5月31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