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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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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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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海

大海对于我来说,总是有一种道不明的吸引力。

很年轻时到过广西,在北海银滩眺望大海,脚底下是如雪的沙滩,放眼却是团团乌云下翻滚的浪一阵高过一阵。海天之间没有了界限,都是乌青一片,渔船们随海浪的动荡不安地摇晃着。我担心极了,生怕那乌青里突然的一声霹雳,闪出一道刺眼的游蛇状的金光,铺天盖地的墨雨就会将整个世界给淹没。自此,长久,海给我的印象是一种隐隐的恐惧,远远多于童年时的我在书上读到的蔚蓝大海特有的那种宁静所产生的亲切感。

五年前,去山东临沂,本是没有想过到大海边去看一看。但是同伴翻翻手机中的地图,找到了那个叫日照的地方,丈量了一下,一拍大腿说,仅两百多公里,哪有不去之理。于是,坐着趟绿皮的火车就来到了海滨。

那天的下午真是难忘。老远可见宽阔细软的灰黄色沙滩上,红的绿的黄的各式的花伞像阳光下盛开的朵朵蘑菇。伞下摆一桌,供下海游泳的人们放置物品。桌边几条塑料椅,有游完了的人们半躺着或闭目养神,或是半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同伴在水中嬉戏。阳光下的近海处水中游泳的人们非常多,海水里阳光像碎金一般跳跃着。同伴说,游的人太多了,像下饺子一样的密集,到处是白花花的,晃得人头晕。

大伙儿心动了,也纷纷投入到了海的怀抱中。海风来了,浪涌了过来,带着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我屏住呼吸,将头微微一低,绿汪汪的海浪便带着一种低沉却又欢快的呼啸将整个人给淹没了。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浪就过去了。人又露出水面,可是,头却弄得湿漉漉的,三角裤也是全湿了,海水顺着贴住前额的发尖淌了下来,流到嘴角边,咸咸的。

我抹了抹头上的水,再转头看看四周,都是模糊一片。糟了,鼻梁上的眼镜不见了。准是海浪打过来的那一瞬,给冲走了。心里一慌,赶紧弯腰下身在水底里摸,可哪里还找得到呢。日照里的海,一下午的欢娱里,那咸咸的海水,那看似温柔实内含无穷力量的叠叠的浪,以及那从各地赶来的白花花的浪里出没的人群,给人留下了特别温馨的感觉。当然,也有遗憾,眼镜永远地留在了那海里边,让我上岸以后,大半天里度过的日子都是混沌一片。

今天,又来到了海边。

这是平潭。以前来过两次福建,地名听得多的是厦门,第一次来时还以为厦门是省府,来了以后才知道错了。一般来说,一个省最有名的地方就是一个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比如广州、比如武汉,又比如自己所在湖南的长沙。但凡事都有例外,如这福州,就是福建的省府,然而名声比厦门却小了些。这就是我很久以来对福建的认识。

没有想到,这一次,福州的平潭,蓦然地闯入了我的世界。车入平潭,我还没有意识到是这两个字。后来看到路边高大的广告牌,才回过神,知道自己的脚下,已是离宝岛台湾最近的陆地了。

导游告诉我们,下车就是平潭,大家自由活动一个小时。

相比前两次去过的海的时间,今天实在选得是不好,是立秋的第一天。太阳非常的毒,一下车,还没有顾得上抬眼望一下海,全身就被热辣滚烫的一团蒸气紧紧地围住,浑身上下汗一下子就给挤了出来,又潮又闷。阳光直射下来,晒在露着的胳膊和腿上,也是火一样的烫。

沿蜿蜒的石子路往下走,尽是来来往往的人,打着伞的,戴着宽沿草帽的,个个脸红红的,淌着细密的汗珠。甚至有人还用面纱遮在脸上,只剩下黑黑的两只眼睛在焦躁地转。人群里,偶有几个当地的姑娘穿着漂亮的衣裙,头戴高高的五彩花冠,急速地穿行。我不知道这样热的天,她们还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的,是做什么呢。

平潭的海边,是幢幢渔民的房子。听人说,这里的台风常有,风一来,昏天暗地、飞沙走石,路边的树常常是被风连根拔起带到高空飞得好远。渔民只得早早的船入港,人上岸,躲在家中,耐烦地等待台风走远。

路两边渔民房子密集而错落有致,与内陆用的材料完全不同,都是用当地的花岗岩石砌成的,像坚固的碉堡。房子的外墙依着石头的形状垒出了不规范的几何图案。虽然有大有小,有方有圆,却是十分的协调。石缝用石灰、细砂、水泥绊成的灰浆涂抹得严丝合缝,不透一点风。房子的窗户开口很小,窄窄地对开着。像是碉堡里开着的两方射击的小口。台风肆意来访,是容不得这里的房子有宽大透明的窗户。房顶上盖着厚实的水泥瓦,奇怪的是,瓦上还压着块大石头。像是不经意的一次台风给吹上去的。但一打听,才明白,这些石头是盖房子时人们有意给添上的,为的是不让台风将瓦片吹散。

房子前,紫红的三角梅在阳光下热烈地开着。福州的马路边全是开得正旺的三角梅,通红的、紫红的,像是飞舞着的彩带,又像是起伏着的条条奔腾的长龙。我弯下身看清了这不怕太阳晒的三角梅,不仅花瓣是三角形状的三瓣,而且花瓣中簇拥着的细蕊也是三根,淡黄淡黄的。细细的蕊顶着个圆圆的柱头,像是戴着的顶可爱的遮阳小草帽。

房子大多租给了外来的做生意的人。如果没有租而是自家住着,房前就写着醒目的两行字,私人住宅,谢绝参观。租出了的都开着美其名曰文创的小店,有卖各种小吃的、小工艺品的。大伙涌进了一家碉堡状的房子。房外石墙上有生锈的黑铁皮刻着镂空的三个字,黑咖啡。墙根下顽强地长出了两根长长的青草,草里斜卧着一块铁匾,只怕有些时日了,匾里的字也起着厚厚的灰褐锈斑,上面写的是哪家美院创作写生实践基地。

进了咖啡屋,大白天都亮着灯,柜台台面是一大块青灰色的石板,平平整整的。柜台左侧的墙壁上有块小黑板,用彩色的笔写着各式咖啡的名称与单价。价钱似乎有点小贵,有五十元一杯的,最便宜的都要二十八元。台前坐着个年轻的姑娘,扎着短短的马尾,马尾上系着个方形的青花小帕。天太热了,谁还会想喝这热腾腾的苦咖啡呢。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却没有半点停下来喝上一杯的意思,她的眼神有点失望和漠然。

我摸了摸发烫的手臂,凑上前去,问,妹子,有遮阳的伞卖么。她稍稍地偏过头来,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我们是做咖啡的,不卖伞。说完,就不再吐一词了。我一窘,悻悻地回头走出这石头砌成的房子。等我的右脚抬过那高高的门槛时,脑后传来了那姑娘的声音,沿路走下去,有家百货店,有伞卖。声音温柔了很多。

我回过头来,看了看那姑娘,却又低着了头,油亮的黑发上,青花色的方巾一角在电风扇吹动下,像一只小小的蝴蝶微微地振翅。得原谅她开头时的漠然啊,她的心底原是善良的哟。生意不好做,每天的房租、水电却一分也不能少,怎么不能让人心焦呢。

立在海边,看平潭的海。不像印象里广西的北海那样,黑云翻滚;也不像日照午后的大海一望无际里的浮光跃金。平潭的海,岛礁很多,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有很多处,将无边的蔚蓝海面化成了孟德笔下的“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的模样。近处的岛屿上青白的岩石和覆盖在石头上苍苍的植被都清晰可见。远处的,却只有了个模糊的轮廓,像是蒙着了一层白纱,又像是被天边的一团薄的白云给半遮半掩地弄得飘忽不停。

中午时分,海风微微,吹到身上,有一点点的凉意。远处的大海起着细细的波澜,细长而弯曲的白光忽闪忽闪的,像是有很多只海鸥振动着银色的长翅从海面一跃而起,可是这海面,没有一只鸥鸟在飞。

路上遇到了个姓姚的同伴,对我说,到了海上,只在海边望一望,回去不会觉得失望么。看看时间,还早,就摇摇晃晃地一起走上了系着游艇的浮桥。海风起来了,比起岸边,海面要更凉爽了很多。

跨步跃进一艘快艇。轰隆隆声中,小艇像一条快活的鱼,高高地昂着头,疾速地游向了蔚蓝的大海深处……

(湖南匡列辉2024年8月7日深夜写于福州梅园酒店921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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