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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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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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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月走京城

一周前的今夜,是大雪夜,我在京城。

大雪夜无雪,我在夜里的京城路上走,一个人。夜很静,只有急驰而过的出租车,偶然的一辆,会缓缓在身边停下,黑的车窗打开,露出个黑的脑袋,还没有来得及发问,见到我轻轻一摇头。车窗就关上了,车尾“哧——”响一声,冒出一股呼呼尾灯下映着的暗的红黄的热气,一溜烟消失在隐隐的车流里。

大雪夜里的京城很寂静,路上很少有行人。我的鞋底在马路人行道的砖上摩擦而过,那轻微的沙沙声听得很清楚,绵绵不绝的沙沙声音鸣起了一曲悠长的冬的夜曲。可是,京城的夜这么广袤,只有我一个人在听,只有我一个人听懂,漫不经心的一路朝前,只有单调的沙沙的低微的声音一路相伴。

我感到这大雪夜的京城,很冷。全身像是浸在冰凉的水中。虽然大雪之夜没有雪,但温度是零下三度,我抖了抖身子,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还是冷。我疑心自己掉在了冰窖里。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浸在了一片微微的月光里。

原来这冷的夜里,我并不是很孤独,有一轮上弦的弯月在黑夜的高空与我一起相伴,我走它也走,紧紧地形影相随。尽管只是一轮未满的月儿,那淡淡的微黄的光从高空里落了下来,是冷冷的清辉,但四五年以后,此次再来北京,再在北京的夜里见到它,像是又与多年的老友故地重逢,心中便陡然生出很多温暖的情绪来了。

多年前,在北京读书,多少次长途奔袭,从绿皮的火车转到房山的地铁。从地铁口下来,已是深夜。无论是微寒还是严寒的那房山长于大街马路上,夜里,只有我,带一身疲惫,拖着口小箱,在长街上寂寞前行。脚步声,沙沙沙的,听得很清,小箱的轮子在地面滚过,嗒嗒嗒的,更是很响。经过一处天桥下边,清脆的声音似乎还激起了响亮的回音。那地方,可能在六环之外,属京城的郊区了。心中无端地有了怆然的愁绪。

四望,只有茫茫的夜的原野。原野的远处,有高楼,高楼里有朦胧的灯火,灯火处可能是热闹温馨的餐聚。可是,那份遥远的热闹不属于我。

也就是在那样的夜里,有一轮明亮的满月或是弦月在高空中,不离不弃地跟随着我,用她柔和的清辉温暖着我,照耀着我前面的路。它怕我孤单起来,又将我拖着小箱的影子紧紧贴在我身后的路上,一路伴我走向夜的深处。

有了这皓月的相伴,前行的夜路上,我的心也不再紧张害怕了。看到远方黑黢黢的山突然觉得亲切了好多,也曾停下脚步稍稍松歇了口气。看着这时的月亮,她也停了下来,在高空里,像是微笑着看着我。我几步走到路旁的枯草地上,俯下身子,看到了那尖尖的枯叶上,一簇簇地积满了白的霜花,霜花晶莹,闪着的,是那天上月亮的笑脸。我用手轻轻一点,凉滋滋的味道一下子像电一般传到了心头,但丝毫不觉得冷,仿佛是微微的酥麻。

而今,四五年后,这一轮月亮还是在京城,像是在等着多年的朋友。尽管又是近两千来天没有在这此地相见,但它还是执著地在这一方土地上候着我。尽管此夜是大雪夜,尽管是上弦的半月,但我还是认识它,它也很高兴的又见到了我。不会认错的,是的,不会认错的,要不,它怎么还是紧紧地跟着我,满是微笑地望着我呢?

我停下了脚步来,淡淡的月光又将我的影子与马路边高树的密密匝匝的丫枝的影子交错着映在一起,投在了地面上。我用手拍了拍那树,树干太大了,皮太粗糙了。我吸了口气暗加了些力气再拍,也没有激起它的半点声响,倒是手心有点痛起来。看看那树的上方,粗大的干上全是细密的黑的枯枝,像支支细的冷箭齐射向黑的夜空,几乎没有了一片树叶,全是光秃秃的。

今夜的月光不是很亮,乘着那份淡淡的光,我费力地认清了这街上的树,是槐树。北方的街道道旁树,有梧桐、有栾树、有银杏,但属槐树最常见。南方则是樟树多,都是高高大大的,都是一样的粗糙。那粗的树皮,像老农饱经风霜起着沟沟壑壑的脸或是结满了老茧的枯手。北方高大的槐,树皮同样是黑色,但要比樟树的黑深得多,像是干枯的老毛笔用浓墨反复皴染出来的。相比樟树,我认为槐树看上去更老大粗些,但接触多了,又觉得它更亲切很多。

十多年前,暑假第一次来北京时,在朋友的热情指点下,就知道了这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的高大树儿就叫槐树。那个季节里,它有如云的绿冠,盖得住半边的街道。这绿冠得多少细细的椭圆的小绿叶重重叠叠地垒起来啊。记得刚来时正是盛夏,晴空下的太阳很毒,走几步早汗涔涔的。朋友告诉我,不管太阳好大,天好热,只要你往槐荫下一站,全身的凉意马上就来了。大伙听说后,一试,果然是的。原来是这无数的绿色小精灵牺牲自己,挡住了毒辣辣的阳光,很是善解人意地为游人们送来了及时的清凉。你看,那些小叶儿,在头顶的上空,还不停微微在动,像是为我们在轻摇罗扇呢。

后来的几天里,槐树绿的细叶中间又开出了淡黄淡黄的小花,很是雅致地开着。慢慢的,又见这些小花儿从叶间悠悠地飘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将单调的树底下的路撒成了一层微黄的小毯,人经过时,那些刚落地的花儿会随着你的脚步飞了起来,跟着要跑上好几步才不舍地停下来。

我有点点感伤起来,仰望着这大雪季节里月夜下的槐树,只有黑的枝丫、黑身影与我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模模糊糊里,我觉得我那团黑影突然很像是一个白天里见到的马路边一闪而过那些光树枝间的一个硕大的鸟窝。哦,我真愿是那些鸟窝,搭在这槐树的枝枝桠桠间,在这北方的冬夜里,伴着那从不离弃的月光,在高枝处,稳稳地安静地冬眠一场。

淡淡的月光伴着我往前走,深夜很多的银杏树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朋友圈里有个叫小雪球的,特别喜欢出门时带个单反的高档相机各处拍一拍,然后将得意之作放网上让友人们羡慕一下。在深秋初冬时季,她最爱拍的就是北京的银杏。那秋阳下的一片片金黄是多么的惹人眼球,多少张相片中,银杏的金黄的叶影里,人的全身也都变得金灿灿的。北京的银杏,尤以海淀为盛。可惜的是,今夜,大雪节,只剩下大大小小的银杏光秃秃的干,在朦朦的月光下显出淡淡的灰白色。我凑近,想在树底下找几片黄叶做个纪念,表示不虚此行到此一游。可是哪里找得到半片呢。树底下,一片散落的银杏叶儿也没有,是寒冷的风把它们吹跑了吧。

树下,围着低低的白色与深绿交织的栅栏,那是街上规划出来的一处处长条形的花坛。里面没有杂草,只有弯折的长茎和长茎上宽大的枯死的叶子,都低垂下去,无力地倒伏在地面上。枯的长茎很细,那宽大的叶子很薄,且显得透明。我知道,这些都是夜里的低温冰冻了又被第二天的太阳晒化,然后,多次反复如此而形成的。眼前的这些枯枝枯叶,是多么的孱弱。

我又想起了它们的青春年华,它们的青春应是在春天夏天里绽放开来。多少次,我看见,那绿绿的细茎上,顶着宽大的绿叶,绿叶里骄傲地盛开着朵朵像紫蝴蝶一样的兰花,花里又吐出了幽香,吸引了多少路人惊羡的目光。可是,现在。我轻轻叹了口气,不由生出几许悲凉来。但转念一想,万物枯荣自有它们的规律,何必多这份心呢。不觉又暗笑起自己来。

路的右侧,终于还是发现了有长叶的树,那是松树。我不知这是什么品种的松树,个头不高,但团团簇簇的叶子很是茂盛。以前,我对松树的那细长而密且尖的叶子叫松针,总觉得不是很贴切,总觉得没有钢针那样的硬,那样的起着银样的光芒。可是,今夜,淡淡的黄的白的月光下,那冷夜里积着了冰霜的松针,正闪着逼人的寒光,根根直竖,不是针,那是什么。

这一块的大学很多,经过一个叫中国劳动关系学院的,不远处走几步,路边又显得开阔了许多,我一抬头,很高很高的楼上,有几个金色的大字在月夜里朦朦胧胧的闪着半截的光芒,字的上半截被屋檐的黑影给遮住了。凭着联想,辨认出了,叫北京工商大学。再低头,看到气派的大门边,竖立着一块白底的长牌,正写着这几个字。我知道,这是姑姑读过的大学校园。想进去看看,但已夜深,看看门厅里的保安,又止住了这个念头。

今夜的北京城,大雪之夜,没有雪,但很冷。可是,有月光相伴相携,四处走走,心里却觉得暖和。再往前走,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想去北京建筑大学看看,打开高德地图,还有很远,往回走吧。

回来时,月亮似乎更高了,也更亮了。迎面碰上一两个人,急冲冲地往前赶,像在奔赴向某处参加个重要的活动。全然不像我一样,慢慢悠悠的,和着这半轮月光在踱着闲步儿。一听他们口罩下沉重的呼吸里说出来的一两句话,又像是边走边在拉家常。

有穿桔红制服的人,深夜,还在骑着带铁皮拖箱的车,停一处垃圾桶边,将垃圾倒走,又骑着车儿消失在黑夜之中。月光柔柔地照在他那件制服上的黄色反光条纹上。忽然,大雪节夜里的北京不觉很冷了。

(湖南南洞庭湖畔匡列辉写于2024年12月7日晚北京紫玉御骊酒店紫光楼511室,14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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