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久了,就想起回家。纵使他乡风景如画,也隔不断思乡心切;纵使他乡四季如春,也觉得还是家乡秋有秋的韵味冬有冬的情致来得让人一忆起就感到内心有一种自然的亲近。
同室的小高拉开窗帘,屋外已是光亮一片。他说,往常五六点就起床了。昨天归得太晚,太累了。一睁眼就是七点半了。两人便急急忙忙的用过早餐,再休息了一会儿,刚收拾停当,就听人在喊,回家哟,到楼下大厅集合。
上午的大厅显得很空荡,除了几个散客斜躺在收银台前两侧的长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儿打发时光或是闭上眼睛进入假寐以外,就没有人员来往。门口站着个穿着枣红色制服的迎宾小姐,只有她笔直地站在那儿,眼睛一会儿看看厅内,一会儿又看看厅外的水泥坪以及不远处的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她身段很好,眼睛亮亮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每次我经过她面前时,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笑盈盈地望着我,笑容也更灿烂起来,腰也微微地弯了弯,然后轻轻地一抬手做出一个指向的手势,让人一下子就觉得很温暖。带队的人急了起来,一边将手机捂到了耳边,一边来回地走着。嘴里嚷了嚷,一行还有两个女的到了哪里去了呢,电话又不接,房也退不了,急死个人。等了几十分钟,才看见她们大包小包火急火急地从马路边上来赶到大厅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着,外出好些天,回来了,家里的小的们都在盼着给带好东西。这些天时间很紧,只有趁着上午的空闲逛了一下超市。
临沂的天气和湖南很不一样。靠近海的缘故吧,白天里,上午很热,到了中午的时候,还在吃着午饭呢,就只觉得室外突然一片黑压压的,然后是一阵狂风,将饭厅的门摇得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在墙壁上,又哐啷一声反弹回来与门框撞在了一起。端菜的服务员跳了起来,菜也放下,飞跑过去将门拴上又用大凳子抵上。才将门合上呢,倾盆大雨将从天而降,屋檐下,开始还是水柱直往下窜,一下子水柱就连成了白色的瀑布。轰隆隆的,白茫茫的,一片雨雾的世界。前几天里,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午后雨过天晴,气温便降了很多,低洼处有积水,大滩小滩地在路边映着太阳闪着光。可是昨天,却是夜里来雨了,电一闪,黑乎乎的房子里猛然雪亮,好像还在一道黑影从对面的墙壁上飞快地闪过。风声呼呼地摇着高大的梧桐树,情景在深夜里应是很吓人的,可是太累了。第二天,小高推开窗户叫了一声,我的天,下了一整夜雨,马路都成了河了。
昨夜一整夜的雨,到外是水,马路的河上没有了行人,只有车辆在黑的河流里小心地驶过,也有开得快的,像是劈山斧一般将黑的水一下子碾成了两半,溅得老高的浪花在黑的水面显得格外的亮,像是雪浪一般。我们去机场的车开得很谨慎,小心的驶过那段带着潮气与有些味道的黑的马路河,就直往前十分平稳的将这几天闲时出来散步慢慢看得熟了的绿的银杏林、高大的商贸集市场、如绿练般澄碧的沂水河恋恋不舍地挥别在了身后。看着那河滩上的葱葱青草,看着那青草丛中戴着拖着汗巾的尖角斗笠的女工们修剪着花花草草的背影。再看一眼那青草与妇女们边上整齐地安放着的七彩的架着长长风车的小房子,还有那小屋边上种着的苹果树与石榴树。累累的果实已经挂满了枝头,苹果是粉绿粉绿的,石榴却是通红的了,像一个个红的小灯茏在枝头吸引着行人的眼睛,它们都在动,在眼里出现,又消逝在车后,一种不舍地情绪又无由地惆怅而生。老马曾说过,意思大概是世界总是运动变化的一个过程。人生也是一样啊,几天前,带着一种莫名的新奇与兴奋来到了这里,才过几天呢,当我们将这里的山山水水粗粗地如走马观花般看了一遍,有的地方其中的精妙之处尚未知晓,甚至还有一些险峰里的无限风光来不及去细细体会,又要离别而去。而来时是七月,归去的今天却到了八月,心底里就无由地生出许多酸酸的味道来,总觉得人生一梦,日子匆匆,过得太快了,不经意的一眨眼,一挥手,下一秒就成了永恒的记忆。再要故地重游、再要寻访旧踪,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也许有这机会,但过往的历历,却又是人面桃花,虽笑在春风里,人面也不是熟悉的人面了,桃花也不是往年的妖娆而灼灼燃放的那一枝了。
去远方,无论是出发游走还是归程中,我总是喜欢坐飞机。不独是图那行程的快捷,更是想在临空时,看着大地在飞机起飞升腾、升腾中,慢慢地化为苍海桑田;看着那宽广的大江大河在视野里变成了一条条弯曲蜿蜒的深蓝色碧绿色或是浑黄色的细细的静静的小流水时,内心就自豪起来。想像着千百年来,先祖们在黄水的急流里出没在河的风波里,喊着遥远而古老的歌谣一步一步的埋着头,任粗大的纤绳勒进被太阳晒黑的臂膀。为了生活,他们年复一年日过一日,在这河里讨着贫穷的生活。而当洪水来时,面对汹涌的河水冲垮堤坝,冲走他们那破旧的盖着茅草的小泥棚家园时,他们只能仰天长哭,发出的悲怆的哀号与低回的痛泣。江与河,哺育着他们,江与河,又冲毁着他们的家、洗劫走他们微薄的一点点生存的希望。地面上,江河与人相对比,前者显得是那样的高大与盛气凌人,但是到了高空中,远远地看着,江河却又是这般的渺小起来,似乎可以在高空中,我顺手捏上两根细的竹筷,就可以轻轻地将它们夹起,放到自己想放的地方去。
然而,今天我可能这种想法得取消了,因为,昨天下午抽空去海边游水时,一个丈多高的浪头打过来,猛然打湿了我的脑袋,等海浪远去冲刷着堤岸,将岸边的细砂与贝壳、将浅水处女人男人小孩子们的欢乐的尖叫声推得好远好远时,我再看看近处的海水,眼前一片朦胧。回过神来,才明白鼻梁上的眼镜也随着海的浪花被卷得再也寻不到了。
我只得请先寒帮取票。到他帮我选的一个靠着机窗位子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直立着的椭圆小窗。透过窗,可以看到机场后停着的其它几架飞机,飞机边有挂着特殊标志的车穿梭。窗的外玻璃上,有雨水落在上边,一点一点的,由小而大,扭曲着,飞快地自上而下形成了一条粗的水流直往下跑。身后有一个孩子突然叫了起来,机场上到处都是水呢。我望了望窗外的远处,真的。雨下得大了起来,尽管看得模糊,但是远远的场边,似乎是一片汪洋的水面了。飞机的喇叭也叫了起来,由于雨大,推迟起飞时间。机舱内,人们轻轻的抱怨起这临沂的天气来。只有我没有做声,因为,这就是临沂的天。朦胧里,我看到了比往常更高大的漂亮的空姐们在前方正耐心地做着手势引领着人们领会着飞机上的一些注意事项。我发现,她的声音比之前我听到过的要格外的悦耳动听。是不是,当人的一种感觉退化了,另一种感觉就会更加的灵敏从而让人能够以另外的方式安全地生存下去?
雨中的飞机在云里呼啸而起,在穿云破雾中,机身有时有几个颤抖的颠簸,看看窗外,除了茫茫的灰色云海,只有飞机那印着航空公司字样的长长的机翼看得格外的清晰,机翼的尖端向上翘着,像雨燕凌空飞翔着的那剪刀般灵巧的翅膀。有上升的阶段,也许是一个缓缓的回旋吧,这一侧的机翼抬起来了,整个飞机似乎朝着一边斜了过去,叫人心底陡地生出几份寒意。当飞机爬上高空时,我朝下看,看不到了那棋盘般的大地,只有白云,像山一样起伏着的白云,缓缓地在飞机的底下穿行;而远处,只有彩色的蓝天,在更高的远处,一动也不动。
看着看着,我慢慢地睡了。在睡梦里,我坐在飞机上,飞机在慢慢地飞。
(匡列辉写于临沂2019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