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半日的空闲,呆在房子里看电视也看腻了,便相约去看海。 在丘陵山区长大的人,骨子里都认为,地球这名字取得就是好,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山石,到处都是土地;老一辈子里的人,多的是一生都在山沟沟里打着转,背着锄躬耕黄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生命终了时都没有迈出自家的一亩三分的山田土地。可是啊,地球实在是个水球,当我从山村小池塘的榆荫下走出,来到资江来到长江,看见了江水的滔滔,看到了洞庭的浩渺,便惊叹着了地球上水气势的雄浑、胸怀的浩荡。然而,这些,都还不够,只有到了大海的浪花在脚下翻腾,你才会感觉着,先前那些一层层的感慨,是多少的渺小。原来,整个地球上的土地实际上就是漂浮在浩瀚水面的一小块而矣。因之,甚至于对以前看人看事的态度,又都生发出可笑可悲的喟然,转而一切人世间的大悲大苦,所曾经经历的一切风霜雪雨,都会随着海风而吹拂而释怀、而飘散、而荡然无存,甚至一丝丝的愁怨也会在碧海蓝天里消融、消融。因此,有着看海的机会,是不要错过的。 去日照坐火车得一个半小时。临沂的火车站实在是太小了,也太旧了,和中心城区那些现代化的高大建筑比起来,明显的落伍了好多。挤过熙熙攘攘的候车厅,绕上一段水泥的路面,就来到了站台前。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旧的小站台。铁皮的顶棚很长,窄窄的。我想这里经常是不是有一阵风里的斜雨,会不会溅湿旅人的衣裳?撑着顶棚的是几根粗大的铁柱子,黑黑的带着锈蚀的痕迹,但是还是显得粗壮,丝毫也不用怀疑它的力量。站台的地面很不平整,不像别处,用光滑的水磨石或是精致的磁砖铺成的,甚至连现在马路上林荫道上的路面石也比这铺得要好得多。大抵还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建成的吧。三个六边的菱形拼成一块,一块一块相接而成,有的已经凹陷了下去,也有的却高高的翘起了一端。走在上面得小心才是。绿皮火车还没有到站,站台上的工作人员一边挥动红色的小旗一边急促地吹着口哨,提醒着匆忙的人群不要越过脚前的黄线。这一趟火车却又和长沙火站常见的绿皮车不太一样,显得十分的高大。上车得用力抓着边上的铁杆,抬起脚来跨过三级高高的台阶才能上去。车厢里面却十分的宽敞,因为日照港是最后一站,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很是安静。伴着火车卡嗒声有节奏的摇晃里,刚刚过了晌午,是很容易入眠的。可是好梦还的序曲还没有结束,一声长笛,火车就到站了。 我又一次看到了海,这一次是暑假,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记得几年前,也到了海边,天气阴沉沉的,带着潮气与腥味的海风吹在人身上,有凉飕飕的感觉。那是从大连乘船出海,来到了一个岛屿上且居住了一晚。傍晚时分,有人提议来到海边一定得看看海,一定得到海里去游游。泡在冷而咸的海水里,浑身发起抖来。有朋友却不管这么多,他说,他是资江河里长大的,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便一纵身,从海中的大石头上纵身跃下,打着雪白的浪花,像小汽船一样游向了远方。而我不敢这样,在海水里泡了泡,便起了身,湿辘辘的带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回到了住处,冲澡时发现腿上有刺痛感觉,低下头来,才看清了小腿处纵横着了几条红红的血印。不多久,远游的同事带着一脸的苦笑一跛一颠地回来了,他的脚被海里尖锐的壳儿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不住地流了出来,整个脚跟都染红了,包扎了好半天才止住。 而今这个,是每天太阳最早叫醒的地方——日照港,绝对消暑的好去处。日照实在是个有趣的地方,看上去简简单单,但经同事一番异样的解读,便让人在捧腹之余,多了十分的亲切感觉。 在岸上极目远望,绿汪汪的大海无边无涯。远处,水中除了那一汪涌动的碧绿,什么也没有了。阳光已是西斜,映在海水里边,闪着无数银色的金色的光,像是无数地调皮的小精灵在大海的怀抱里肆意的浮动着、跳跃着。无边的更远处,海水与一碧蓝天早已融为一体。初看时好像水天之间还有一条无限延伸着的线,看久了,眼睛便为难了起来,再也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了。但又隐隐约约觉得那水的上面与天接壤之处,朦朦胧胧的,应该有着被云雾掩遮着的起伏的山峦。但是心底里又清醒地提醒着自己,这里可不是家乡的那个小湖哟。 这里是夏天的大海。近岸处,海风卷起大大小小的浪峰,一个劲地朝海边欢笑着扑了过来。浪峰哗的一声,冲击着海岸,卷起了雪一样的浪花,浪花团团,在空中高高跃起,飞花溅玉般的。前一个浪还没有完全的消散,后一排又涌上岸来。有零星的浪花星星点点落在了我们的身上,凉凉地,挺是舒服。岸滩上湿湿的,黄褐色的细沙沿着海滩铺了一地。沙滩上撑开着花花绿绿的大伞,伞下有几把彩色的高背塑料椅子。有的椅子上躺着一个守摊的人,他吃力地支着自己快要垂下的脑袋,眼睛也不看一下大海,看一下大海里欢乐着的逐浪嬉水的人们。不远处的欢乐好像与他与关,甚至还带着了一点点内心厌倦的情绪,这些游水的怎么这么贪玩啊,快上来吧,大热天里,怎么可留着我一个人在为你们守着你们的衣裙呢。 可是同伴们是暂时不会理会他的。这时的日照海边近岸处,金色的阳光下,微微的海风里,到处都是欢乐着的嬉水的人群。人们远远近近的从四面八方相约般赶来,就是为了融入这蔚蓝的大海。我和小姚、小高站在岸上,惊叹于眼前在海水里泡着的人群了。近海的海水蓝是浅了很多,带上了淡淡的黄,海水退后,露出了黄的细沙与粗沙,海水一涌而上,黄的沙又被水裹挟而去。黄绿色的海水起伏着、动荡着。海水之上,映着太阳的尽是白花花的后背前胸,看得人都眩目起来,仿佛那沿着海岸一直在晃动着的白色的光芒正刺痛着人的眼睛。同伴感叹道,真是过年时下饺子啊。伴着海风与阵阵的浪涌,人们开怀的大笑与浪来时突然而尽情的惊叫也如浪涛一般在我们的耳边响起。海面上,还有几艘小汽艇在水面高速地向海的深处拐着弯儿向前冲,留下劈波斩浪后一道长长的白的水痕。有时,大浪来了,随着浪的翻卷起伏,小艇留在了浪的那一边,只有隆隆的汽艇声在响。我突地响起了古代的一句诗,“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用在这里不是挺合适吗。 同伴说,我们去坐坐小艇吧。另一个犹豫了一下,说,水花这么大,会淋湿一身的,海水咸咸的,粘乎乎的贴在身上会很难受的。确实,在来的路上,我们看见了树影的下边,有人从车后厢里提出备后的淡水壶,躲在树丛中小心地冲洗着身上的海的味道。看着岸的不远处有一个开阔的广场。里边有人在骑着双排的自行车玩。同伴又建议说,我们去骑车吧。刚朝前走几步,主意又改变了。来到了海滨的日照,来骑这各地到处都有的自行车?更何况又是大热天。还是下海去吧。 我们走到沙滩上。同游的同伴有好几个早已汇入了大海欢乐的海洋里。我看得有些心动。对同行的两人说,一起去游泳吧。他们你望我我望你看了几眼,又摇了摇头,说,海水太脏了,没地方洗,不去。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几年前在海里出来时一身湿粘粘的模样,也跟着颇是踌躇了一会。身后突然有小孩在不情愿地叫,我还要玩,我还要玩。扭头看见一个光着小屁股的男孩,五六岁的模样,被大人从水里拽起回到沙滩上。他却正用力的反抗着,试图挣脱大人拖着他的手。挣脱不过,他便拼命地大哭起来。大人没法,只好又带他重回海里。我看着小孩刚挂着泪珠的脸又绽出了开心的笑容。不由得心里一动,将手中的东西一放,稍准备了一下也跟着下了水。 海水凉凉地,从你的脚慢慢地吻过你的腿,漫上了你的腰,最后又轻伶伶地将你的全身包围。人的整个身子都似乎变轻了好多,只是微微地一摆腿,人就要飘浮起来。这时的大海,有着了短暂的平静,海水一漾一漾地,似是千般温柔地抚遍着人的每一个毛细细孔,叫你哪一些都轻爽爽的、酥软软的。太阳落到了高楼的后面,又从另一个高楼边闪了出来,金色的阳光没有中午的热度,温温的,闪出了迷人的七彩,有一种微醺的味道在意识里流动。静静地在水里一动也不动,闭上眼睛,蓦然感觉,不是在大海里,而是小时躲着天热,泡在了自家门前的小池塘的柳影里。我拍一拍水面,小朵小朵清亮的雪白浪花调皮地在面前跳动起来,有几点落在了脸上、唇上,这时,我才感觉到了海水是咸的,才感觉到了这里是无边无际的日照的海。 起风了,浪涌起来,一浪接着一浪,朝沙滩上快速地涌过去。在海的浪里,无数的人们惊喜地大叫着,随浪的起伏一忽儿推上浪尖,一忽儿又跌入浪底。在水的世界里,人是最惬意的。伟人曾经就长长地感叹道,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确乎,极目四望,海阔天空,有人便有了“乘桴浮于海”的 念想。风更大了,阵阵的浪排山倒海般地又涌了过来。迎着浪峰,我深吸一口气,两手向前一拨,脚往后用力一摆,像一条快活的鱼,游向了海的更深处…… (匡列辉腹稿于日照2019年7月31日晚,稍改于8月2日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