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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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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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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大碗

杨永红

 我们家里有个特大号的碗,略粗的白瓷,碗腰上有一圈青色的缠枝莲花纹。

 这碗若盛满水,我一手端着费劲,它粗笨的样子,总让我想起影视剧里那些蹲在自家院子里大口吃面的男人。一双筷子在碗里一扒拉,扑面的热气就卷着面香刺激着味蕾。这样的吃相无疑是最上不了台面的,但这样的吃相却绝对充斥着十足的食欲感。

 这碗一直是父亲用的。

 其实,父亲的饭量并不大,但母亲每次都会用这碗给父亲盛饭。

 如今,每次去母亲家里吃饭,她必定会用这大碗给我盛饭,她知我吃饭马虎,也知我吃不多少,但依然用这碗盛进她认为我应该达到的饭量。我就会想起,父亲每次端起碗吃饭时都会埋怨一句:这么多,都无从下筷子了!

 这碗于母亲有着它特殊的使命。

 首先,数量是必须的,然后挑挑拣拣,将品相最好的菜蛋米面统统收纳其中,最后她一定是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一面吵嚷着太多吃不了,一面强撑着将它一扫而空。我刚摞了筷子,她就收了碗开始数落我,一米六几的个子,吃猫食呢,你妹妹啥时候都比你吃得多。

 吃一回,挨一回训。

 昨夜下过一场雨,几畦韭菜东倒西歪地举着白色的韭菜花,入秋了,它们强努着骨头不肯衰败下来,我看着也觉得挣扎,我想,该将它们齐根剪了。从今春发芽到现在,我只剪过一次,调成韭菜鸡蛋虾肉馅,包了饺子,这样的吃食带给我的美味感更多的是“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所带来的,原来,味蕾也可以造境。

 煮好后,趁热给母亲急忙忙送一些,母亲见这热腾腾的水饺,顺手在厨房取了那只大碗,将它们悉数倒入其中,我急急地取了碟子,倒了些醋,让母亲尝尝味道如何,母亲一边尝一边说,我种的韭菜吧,味道就是不一样。于是,那美味感又虚化成她躬耕的样子。

 给母亲买过细瓷的盘碗,但她只在逢年过节时才用,用着这些温润的细骨瓷,她格外小心翼翼,仿佛这样的用具将节日又能推至另一重盛大,她的旧围裙和那些常日用的碗筷,终于在一个时刻停下夜以继日的温饱喂养,在欢聚一堂的时候,心意从素朴转为庄严,话锋从随意日常转为锦心绣口。

 而这一切于母亲,不过是一种仪式。

 仪式与尘间烟火还是隔着一些距离的。就似花开是一种仪式,插秧是一种仪式,风吹雨打的磨砺,劳作挥汗间隙里的篷发,一直在仪式之前游走,那用惯经年的盘碗才真正深藏着一种温暖,白天喂养血肉,夜晚生出精神,尽饮沧桑之后,花落成果,十月获稻,那棒着家常碗筷的人,站在成海的稻田之上,一眼望去,有风生,有水起,任是怎样质地的盘碗,所装的都是同一种富足。

 昨日去母亲家吃饭,一大碗清汤面。

 我说,太多了,吃不了。

 母亲说,那么大个子,吃猫食呢!

 我低头吃,她在一旁唠叨。

 突然觉得,这碗里盛放的何止于食物,分明是她和父亲经年的对话。如今不同的是,我在重复着父亲当年的话,母亲则继续着她的絮叨。

 对话能够继续,总好过独角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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