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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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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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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记忆

大约是在七八岁的冬天,我们第一次和父母回故乡过年,回到那个偏远的、黄土高原上的小山村。

一路颠簸,一路转乘各种能替代脚力的交通工具,最后一程是在一辆慢悠悠的马车上,我听见父亲一改腔调,用乡音和挥着鞭的老乡攀谈起来。快进村子的时候,路过一大片坟墓,父亲和我说,那是咱们家的祖坟,那里面埋着我的爷爷奶奶、你们的太爷爷太奶奶,以后我也终将要回到这里。我望着凸出地面的一个个土包,想着父亲的话,立刻哭了,我说我害怕。父亲则故意逗我,你怕什么?我看看他,又望望弟弟和妹妹,嘟囔说,怕鬼。父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特别不解,然后不再理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时,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故乡,低矮破旧的土坯圈起的一处院落,院落里是装着木门、木格栅的窗子、糊着白色窗户纸的、也是黄土坯的几间低矮房屋,它就是我爷爷的家。

我失望极了,它与我想象当中的故乡根本不一样。

村子里的雪仿佛比城里的寒凛,也比城里的洁白耀眼。太阳的光线硬而稀疏地垂落下来,向阳的山坡上雪粒子反射着太阳的光,晶莹闪烁,我常眯着眼睛望。码在墙垛的木柴整齐地披雪而卧,木柴齐刷刷的断口,让我想到爷爷的斧子和布衣,想到他挽起的袖口和木柴断裂之下惊飞的寒鸦,爷爷每次劈柴的时候都会不经意吟唱一两声晋腔,高一声,低一声,高亢的旋律恰好应和着斧起斧落,那一刻,我才知道,故乡是可以放在喉咙里唱出来的。

几声鸡鸣与犬吠过后,雪地上便画满了竹叶与梅花。小孩子适应性极强,对穷与富的概念不强,开心最好,几天下来,我们姐弟三人便和院子里的鸡呀狗呀羊呀,包括骡马打成一片。我们夸张地追赶着鸡群,鸡们慌不择路,在求生的紧要关头,本来褪化的翅膀突然生出力量,扑棱棱飞上了墙头与树梢,抓捕无果,便又去招惹那条小狼狗,直到被狗扯破了棉裤,奶奶颤微微迈着一双小脚拿着棍子一通吼骂后,我们才停止了追逐,狗摇晃着尾巴冲她撒娇叫了几声,我们便结束了与它们这一天的战斗。后来,无论我们如何信誓旦旦和同学说,鸡会飞,狗会撒娇,他们都不信。

终于到了正月十五,村子里的戏台开始热闹了,每天大戏不断,戏台前永远挤满了人,我们在人群中穿梭,想找个合适的制高点,最后瞄到有个土丘,尘土飞扬的刚爬上去,紧接着一群孩子也爬了上来,他们的头发丝上好象沾着一层土屑,眉毛,唇上细细的绒毛包括耳廓也沾着一层细土,我们瞪着眼睛看戏,他们则瞪着眼睛看我们。

远远望去,一位武生手里摇动着一根马鞭,做各种骑马跑路的姿态,厚厚的白色靴底忽而抬高,忽而迈着小碎步趔趄前行,我兴奋地说,这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妹妹说,他可能在走山路,弟弟说,不对,分明是在过河!我又说他是个好人,弟弟问我你咋知道,我说他是红脸,戏里唱白脸的是坏人!我们自顾自地评论,其实,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唱的什么。

渐渐地,我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看戏,都看我们。他们对我们品头论足,我虽然听不太懂,但隐约能猜到一些,他们大概是说我们长得白净,一看就不是村子里的人,还说我们是侉子,当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时,父亲及时赶到了,用乡音质问了一回那群孩子,确认我们没被人欺负,才领着我们离开。

离开故乡的那天是一个早晨,我清楚地记得我们走过坑坑洼洼的小路后,父亲说了句,再回来不知什么时候了。他貌似说得轻松,其实,满眼的不舍。我顺着他的目光回望,看到晨光中,家家房屋上的烟囱里冒起了炊烟。寂静的山村在晨光里格外安详,鸡犬相闻中,是父亲一步三回头的留恋。

第二次回到故乡,我十三四岁,是奶奶去世,村子里的白事讲究特别繁缛,父母虽然生于斯长于斯,终究早早离家,许多旧人旧事旧规矩都不懂,他们只得耐心按照族里长辈的意见,小心翼翼做着各种事项,我躲在一旁,看插在大门之上的灵幡在风里哗哗作响,看亲戚们在奶奶灵前跪下后,那些近乎唱颂式的哭灵。父母料理完奶奶的后事,我们将爷爷接到我们家,一直到他离世,爷爷再没能回到那个小山村,后来父亲将他葬进祖坟,父亲抓起一把黄土说,爹,我们回家了……而后将那把黄土紧紧拍在坟墓上。

人到中年,父亲去世,我们将他葬在了公墓,一座座墓碑迎风而立,每个墓碑上都刻有名字,我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几度喑哑,以后,日子将残缺不全,在所有至亲的呼唤中,少了叫“爸”的那部分。每次扫墓,我会一边给他摆贡品,一边和他说话,奇怪的是,自从他去世后,我从墓地的这端走到那端竟不知害怕为何物,一直以为是年岁渐长的缘故,直到看到一句话:以前怕坟,觉得那里面有鬼,自从有亲人躺在那里我才明白,原来小时候怕的鬼,都是别人日思夜想再也见不到的人。当即眼泪轰然。

如今,故乡的亲人基本都移居城市,而我总是会在夜深人静时分想起那些久无人住的老房子,还有曾在故乡度过的那个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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