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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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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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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喜

  早年去全椒的神山洞时,会经过一处深潭。潭水清而水流缓,它里面有斜着生长的树和几丛落叶的灌木,潭水一畔依山,另一面林密,清幽深邃,最是潭水的最低处,恰到好处地比行经的小径低十几公分,游客们喜欢在这里驻足临风弄水,我总感觉它是我梦中的一个地方。想来,日常周而复始的苍白,人事牵绊的烦扰,不过是在尘烟里摸爬滚打而沾染的小疾,而这些久经缠绕的细碎如句读般的念想,在这个如梦的地方,立时土崩瓦析。

  如果运气好,缘着小径上山,会遇到在此清修的道长。

  我们于他,大约是习惯画地为牢的人,我们总是以各种不得已为名,虚耗着四季,他说,一日锦衣,一日玉食,名利是要挟人生最大的砝码,当锦衣生皱,玉食寡然,再如何的叱咤过江湖,到头也是无比虚妄。

  我只知他是世外之人,所以他说的话便是世外之言,我无需去懂,想沐沐他一挥衣袖间仙风道骨的气韵倒是真的。至于我的人间烟火,我窃以为,又如何不是另种天堂呢?

  转眼十年过去,他有一次出差路过那里,特意顺着原路走访。他给我描述时,我听得那么仔细,生怕疏漏一个细节,我甚至问他有没有蹲下撩一下潭里的水,当然,最想知道的,是有没有访到那位道长。

他使劲地点头。

  山泉烹茗,两人围坐在茶台前,既言花草也言俗尘,末了,他又说,心底竟莫名涌起另种的欣慰之情。

  我看见他的鬓间竟有三二白发,眼尾也被光阴刻下深深浅浅的印痕,他知我嫌他沏的茶浓,他将沏好的茶汤里,略兑了些白水,递给我。细咂之后,相视一笑。茶香加上刚才端端然地听他叙述一回的从前,却也是心思清朗,喜悦有加。

想来,便是清喜之感吧?

  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喜爱这两个字,一个“清”字,虽是流年须臾,总归是岁月静好。

  想起旧时读唐诗,塞外必是狼烟号角,江南必是不尽的桃红柳绿,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他潦倒新停浊酒杯的样子,都是浓墨重彩的影像,所谓的沧桑,不过是于旁人杯盏或者字词里打捞出的一个名词,现如今偶历一些世事后,再重读这些句子时,更愿意捕捉的是,字里行间徐徐吐纳的气息,沧桑一词再不肯轻易吐出,它不只是植于发肤,内心的深刻和淡然才是它得以归宿的巢吧?间或有一句直抵心扉,也是暗暗惊忖:竟如我想的一样?

  偶遇寒温句,像一夏里偶逢的凉荫。

  再后来遇到简贞的: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想起一个清供一样的相知,他是融进我生命里的另种养分,斯人远隔,江水连天,溯洄从之的感叹之余,多是让人生出无比谦卑的心,时时去触碰素简而真诚的生命。想起石阶下三三两两的绿苔,想起路边不知名的小花,接着想起那句:在一个春天的早上,第一件美好的事是,一朵小花告诉了我它的名字。这些看似再平凡不过的生命,却一遍遍让我的字词抽出执拗的骨朵,只待灿灿然地开在一个时刻。

  又想起许多词,荷风,竹露,月白,浅斟等等。

  清喜一定是对万物的感恩与内心超然的叠加吧?

  清喜是一颗躬耕过数亩薄田的心,在一刻突然拥有了自己的村庄,村庄里有一片竹林,一汪清泉,两声鸟鸣,不同之处是,擅写意的人把它归为黑白底色的水墨,擅白描的人为它涂上哑黄的底色,相同之处是,它滤掉了所有人世间的嘈杂与噪音。

  犹如莲开,不惊不惧,犹如灯萦,温暖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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