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一生,在经历了秋种冬藏春发之后,迎来了最为辉煌的夏收时候。自从怀上麦穗,麦子看着自己子孙满堂,开始过起含饴弄孙的日子,心里乐滋滋的。实际上自己也清楚,到了生命的尽头,也总比蚍蜉朝生夕死强百倍。
这有点像人生阶段。由黄胎毛至浓密再至稀疏,直至回到原点,光秃秃来,光秃秃走,连一根头发丝都带不走,更留不下。
橙麦穗弯腰驼背,像个看清人间世事的哲学老人,对于身边的一切都不以为重要了。由看人是人,到看人不是人,回到了看人是人的轮回。
一股风儿吹来,橙麦穗有点陶醉,互相碰瓷般,相互摩挲着,摩肩接踵起来,比赛着谦虚的程度,看谁那高贵的头颅能低到田垄。
橙麦穗,在日头下,像闪闪发光的金子,等待人们收获。
白蝴蝶
生长在由煤矿塌陷地改造的“矿工湖”周边,白蝴蝶,冥冥之中有一种寄生植物在依附,伴着梁祝小提琴曲,一只,两只,三只,一会飘来很多只白蝴蝶。
它们嬉戏耍闹,飘然若仙,你高我低,你上我下,你盘旋我停留,一切的一切都在调情中预热、感知、体味。
据说,白蝴蝶在昆虫类最忠贞,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这个,我坚信不疑。要不,三年寒窗不知性别,千个日子不辨真伪,到头来却是为友谊殉情呢。
白蝴蝶,飞翔在我的前后左右,越过芦苇,跨过湖水,躲过风儿,钻过水珠,那欢快的样子,正是我晨起时的气定神足。跟着我的脚步,它们匍匐着,跳跃着,一会儿就撵不上我了,无奈地摆摆手,白蝴蝶们按原路返回驻地,我和它们都有点恋恋不舍。
红矸石
几亿年不见天日,心中即使有火一样的热情,也于事无补,理想中的发光发热,只是代代相传的梦想,深藏于矿井下的矸石。
深藏于矿井下的矸石,一旦被矿工师傅拽到地面,一旦见到红红火火的太阳公公,就激动得难以自持。一路小跑爬上矸石山,便以为接近了日光,等到被烤得浑身炙热,才萌生了后悔的念头,但为时已晚。
它记得,想当年支撑地球时的荣光,抱团结晶,雄起散发,趾高气扬。就因为它的身边有可以点亮人类心灵的物件——煤,矸石才有了粉身碎骨破身求荣的崇高姿态。
看如今,它红红的脸庞,像个喝醉了酒的煤矿汉子,平坑填洼,甘愿低调,虽依旧被踩在脚下,但似乎有点自我慰藉。它心里在想:终归要有人铺路奠基,我不下地狱、谁又下得地狱!
青浮萍
第一次见到水里的浮萍,就觉得它们有后台,有背景,有根基。
有后台,才会这么在水里扎哈;有背景,才会在芦苇荡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有根基,才会在水流湍缓中岿然不动。
青青的浮萍,像个风筝,水流的方向是风,水流的力度是线,泥土的根底是舵。即便如此,它游走的高度却不容改变。它深知,水有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
黄井水
矿井下有个大水泵蹲守在封堵残留水的现场,一刻不停地把经过注浆堵水的黄洋洋的井水运到地面、来见清清的河水。
清清的河水没找着,倒是自成体系,沿着专用水道,争相奔涌前行,你排挤我、我收拾你似的,很像不知疲倦的矿工师傅,和一茬接一茬的排水人员,水流不竭,工作不松。
黄井水,遇洼地填平尊崇饱满,遇土堆仰视慢慢吞噬,遇堤坝自筑瀑布成趣,流向哪里,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去问,反正,前面有辙,后头肯定会有车。
绿柳叶
柳叶,是春青的先行者,是夏绿的点燃者。
绿柳叶绿柳枝做成的柳笛一吹哨,漫天遍野的柳树杨树花树都得了军令一般,按部就班整装待发,轮番装扮起世间万物来。
绿柳叶,对镜湖水,得空就拾掇自个,一会挤挤眉,一会弄弄眼,一会理理发髻,一会拨拨刘海,恰似明天就要嫁给矿工师傅的新娘子,做得完美才是正着。
绿柳叶,是个性格不羁的女郎,温柔起来让人揪心,放荡起来让人担心,发起火来使人伤心,摇摆起来让人寒心。
紫叶菜
春荡夏暖,只需一块领地,紫叶菜便践诺了长势互不相让的说法。
沟河畔,田埂上,树林里,小道旁……到处是我家。荠菜,灰灰菜,马扎菜……都是我的邻居。紫叶菜成员,不是一个家族,却能互助互爱互相抬举,从不去互相诋毁互相拆台。几乎每个紫叶菜都明白,只有这样,才有大家的生生不息,才是地球村的兴旺所在。
紫叶菜,是一个个虽然有爹有娘、但无人豢养的难孩子,是一个个虽然兄弟姐妹就在邻村、但今生不能相拥相见的苦孩子,是一个个虽然无人管教、但能够遵规蹈矩自学成才的好孩子。
黑鲤鱼
在农人养护的众多鱼池边行走,我怕惊扰它们,静静地观察到:早起的、年轻的黑鲤鱼在探头透气吸氧。
年龄大的鲤鱼自然有了深入底层的本能,成熟了,就往下沉,似乎是个规律。越往下沉,得到的信息越多,亲情越浓郁,收获就越大。
这时我发现,一群身壮体魄的鲤鱼,将几只白肚朝上的中年鲤鱼运到流水的围栏边,水葬,是黑鲤鱼最好的升天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