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像滴滴答答的座钟,催促着时令滚滚向前,似乎夏一拖延、秋一眨眼,年就到了。
过年,中国人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在日久年长的岁月中,当初那个为了驱走“年兽”的民俗,如今已经演变成犒劳自己、团聚家人、分享果实的仪式。于是,一进腊月,尤其是过了腊八,闲不住的人们就开始张罗着“备年”了。
在我看来,“备年”就是借助“年”这个载体,囤一堆东西,以彰显衣、食、住、行的改善。民以食为天。我国有多少节日与吃有关,我没考证,但人们对于吃的重视,却从未因时代的变迁发生过变化。
40多年前,奶奶就喜欢住在她最小的儿子就是我爸爸这边,一是照看我们弟兄几个方便,二是不用为吃食发愁,能过上安稳日子。那时爸爸已经在煤矿上班,工资按时发,及时寄到家里,一家人就有了生活保障,家里的主妇也就少了好些难为。年节临近,全家人都盼着邮递员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那铃声由远及近,承载着喜悦与希望。当邮递员把车子停在家门口,妈妈拿着爸爸的手章,郑重地往汇款单上一按,全家的“备年”资金,就算有了保障。
老家的年集是刻在心上的烙印,30多年过去,似乎昨天我才从集上回来。昨晚,我还做了一个梦:年集上凑热闹,唱戏的帆布一围圈,演的是武打片,台上人一个溜手,飞刀朝着观众就过来了,把我吓醒啦。
老家的年集在镇政府所在的村子上,沿街走巷、曲曲弯弯、前坑后洼、分类成片。卖蔬菜的集中在朝阳的房檐下,招呼你来点这个、再来点那个;卖衣服的聚集在几棵沿街的大树下,绕着大树牵几根线绳,挂上衣服就开张了;卖锅碗瓢盆的次序将家什放置一地,想要什么你自己拿。国营商店年前最后一天营业,各种商品削价甩卖,想要什么抓紧买,错过今天就要等到来年正月十五才开门了。
赶年集须早起,迟了好些东西就买不到了,睡眠不足加没吃早饭,我可怜巴巴央求妈妈称几根油条。待油条炸好,拿纸绳一拴,我拎在手里,就算是得了赶集的最高犒赏了。趁妈妈不注意,试探着揪下一丝丝解解馋,瞬间心花怒放,我是不敢自顾自放开了吃的,家里的老奶奶也想尝尝呢。
从集上回到家,该买的买了,能购的购了,就剩下自筹了。
那时不用买白菜、萝卜、葱姜蒜,邻里之间互相送点就够用了。另外一样需要求助邻里的,是猪肉。那时候日子清贫,庄户人家也不是家家都养猪,家境殷实的人家一般养着一两头,过年了,杀一头卖一头。年关将至,为人极好的母亲总是不待打听谁家过年杀猪,就有邻居提前告知了。爸爸寄来的钱宽绰,便多订一些。
有一年,爸爸说好回家过年,妈妈便订了邻家一大块猪肉,可临近年根,爸爸又发电报说保勤不回家了,妈妈只好在年二十九把肉煮了。那个年,那些肉,真香啊!多年后的一个春节,早已经不馋肉的我和弟弟,在说起那年的猪肉时,还不自觉地咽口水。
除了猪肉,过年还得采买豆腐,我二大娘家就是做豆腐的,订上半个,能吃到过完年。还有年糕,不能买,必须自己做,预示着家里的日子年年高。水饺就更不用说了,过年家家都包,我们家包两种馅子,肉的和素的,肉的代表富有,素的预示素静。
时光如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如今再“备年”,心里总少了些隆重的仪式感。
年逾古稀的妈妈,越来越热衷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年节临近,老太太提前从超市里买好了冷冻的海鲜,让我和弟弟小年以后回她那里吃饭,还一个劲地嘱咐我们:“少往家里拿年货,冰箱里头搁不了!够年三十和初一吃的就行,初二商超就开门了。”这些年形势好,弟弟还在职,工资按时发;我和妻子退休了,年年涨工资,大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平日里,餐桌上菜蔬佳肴已是丰盛;过年了,总想张罗点稀罕物回去,可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啥东西稀罕。
是的,从身边点点滴滴的变化,我已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和时代脚步的铿锵。
忙活“备年”的这些天,我感受到的,全是幸福和满足。感恩生活,感恩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