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鞋橱,取出一副鞋垫,垫进运动鞋。我发现,原来一沓厚厚的鞋垫,现在变薄了。
沉思片刻,我嘴唇翕动,心里很不好受。
母亲知道我的脚生来汗脚,走路多了脚底板就出汗,由此常在鞋里垫一副鞋垫,用于吸汗,也让脚面更适应鞋,赶路得劲踏实。
离开农村到矿山,母亲从做矿工多年的父亲那里知道,井下有水洼有乱石,不小心扎破矿靴,汗水泥水混杂,脚可就遭了罪。于是,母亲为我特制了老粗布厚鞋垫,打那,我的更衣箱里,总有几副备用鞋垫,班组的矿工兄弟眼馋得不轻。
手巧的母亲也勤劳。农村老家的麦地旁、桐树下,自家的门楼前,与邻居拉呱的当儿,母亲手里总也放不下纳鞋垫。
将平时积攒的碎布头以及旧衣物裁剪,平放案板,打上浆糊,层层糊结实晾干透,然后根据家人脚的大小,绞出鞋样,再将周遭锁边,鞋垫有了雏形。接下来大量的工作——纳。一针一线总关情,母亲的汗水化作了来矿探亲或者我休假回家探望捎回的一大摞鞋垫。
一旦有了结余,好似把母亲挑灯操作的影像忘得一干二净了,再加上整日里和同宿舍工友交往,也免不了酒后吹牛皮吐真言,借机送上几副,他们高兴得不得了。
上世纪九十代初,母亲“农转非”来到矿山。做“拣矸工”之余,仍没有放下纳鞋垫。我和家人都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待遇。
前年的一天,我和弟弟去母亲那里小聚。刚吃完饭,看到母亲在大衣柜里翻找着什么,正纳闷,十几双鞋垫摆在面前。
“这是我平时做的,今天分给你们一人几副。”母亲说。我们知道,母亲的眼睛大不如从前了,尽管做了眼科手术。
年届八旬的母亲说,炒菜放盐多了,纳鞋底扎破手了,暖水瓶的水灌到外面了……即使这样,要强的母亲也坚持在能自理的时候自理,不让我们轮流伺候。母亲在变老的路上坚强地走着,走着……
“我这眼睛,今后怕是不能再给你们做鞋垫了!”母亲接着说。听到这,我和妻子以及弟、媳心情沉重,眼眶滚着泪花。
母亲年轻时没捞着上学,识不了几个字。而她制作的鞋样图案、文字,却最新鲜。牡丹图、玉兰图、干枝梅,是喜欢画画的二弟画上去的,母亲照样子用彩线上了颜色。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干井下工那几年,母亲纳的鞋底上,总是左脚安全右脚生产,也有“幸福快乐”“安全第一”“自主保安”等字样,后来得知也是二弟写上去的。
下井换工作服前,脱下皮鞋准备放入更衣箱,首先看到的是那副带有安全警句的鞋垫,它不仅是字字珠玑的温馨提示,而且更像一份责任承担和安全寄托。干井下那几年,我没有擦皮伤,其中功劳应归于我那善良的母亲啊。
像时光走了不会再来,母亲眼好的时光也愈行愈远了。老眼昏花总是人生规律,母亲生命里、眼睛里,装载的儿孙们的安康和牵挂太多、太累了,真该歇歇了!
我从鞋橱里拿出一双鞋垫,只看了一眼,又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我和母亲在走着各自的人生,鞋垫,更像一份我人生的“奠底”之作、母亲的力量支撑,或许成为我今后人生路的不竭念想呢。
(载于7月1日《山东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