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棵椿树,这个院子,不是我家的,是我二弟家的,他家住在楼房底层,所以才有了院子。这棵椿树,当然也属于我二弟。
记忆中,这棵椿树,应该是老爸健在时,从离矿十几里路的姥姥家挪来的。二十几年了,这棵椿树,主干已经有碗口粗,可个头还是没没过二层楼的高度,因为怕是遮挡了上层住户的阳光,二弟总是在椿树长到一定高度后,折枝修剪,却是椿树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硬是没有影响它的茂盛和茁壮。在树下站立一会,似乎感觉得到,椿树的挺拔,椿树的耿直,总有一种向上的力量在印证着什么,冥冥之中,总觉得父亲那高大的形象就在跟前。
椿树才挪来时,赶到周末,我们去二弟家小聚,老爸还算健壮、总也闲不住的身体,都要侍弄一会----培土、浇水、垒树坑,就像看到心爱的孙子成长一样,老爸对椿树关怀有加,照顾备至。在老爸长病住院期间,还对放学去医院看他的孙子问起椿树,侄儿捎去了一小枝椿芽嫩苗,了了老爸的一份心愿。人常说,萱花指母,椿树指父。看到这棵渐渐长大的椿树,看着家和团圆的一家人,我们更希望老爸身体好起来,像椿树一样长寿。这个时间节点,我们弟兄仨都组建了家庭,从这以后老爸应该享福了呀。可是,不到一年时间,病魔还是夺走了老爸的生命。我想,天堂里,应该有比这棵椿树还要结实、香气更为充沛的树种,陪伴着老爸,让老爸享受……
在莱芜老家,椿树属于普遍种植的树种,尤其是房前屋后的空闲地,总有那么一两棵在陪伴。印象里,椿树分为香椿和臭椿。香椿树是比较幸运的,不管长得怎样,果实如何,为人怎样,都有个家,不像臭椿树,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都长在大街的夹胡道里、荒地上、沟沿边,既没有家也找不到家。少时,走近臭椿树,即使离着有几米的距离,也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这大概就是人们不喜欢的原因吧。除了田野里的臭椿树,村庄附近的臭椿树一般长不大,一些旁枝呼呼啦啦一长出,不几天就被主家砍掉了。
人们对香椿树的喜爱,源自于它的功能用途,得益于它的善解人意,倾情于它的与人为善。万物尽复苏,春来发几枝,嫩芽初上,青中含绿,绿中带紫,它的枝干鲜活地像满月孩子的小手,再看叶子,青翠欲滴,绒毛虚幻,真的不忍心折下来消化掉。尤其是采摘完香椿,满手余香袅袅,那香味在手上能存活好几天。似乎,饿了,舔舔手就能感应温饱;倦了,闻闻手就能打起精神。奶奶健在时曾给我说,香椿树,最香的就是第一茬。大约摸嫩芽长出有四指长,是香椿芽最好的时光,像极了一个初生入世、不懂人事的孩童,伸着个胖嘟嘟的小手,吱吱呀呀话语不清地等待亲人的拥抱。至今不忘也不会忘的,就是在农村时,采摘了嫩芽,切碎了,与鸡蛋一搅和,一盘香椿芽炒鸡蛋就诞生了,黄橙橙,香喷喷,在那时的老家会让人流哈喇子的。一般地,采摘下来第一茬,不一定赶上我们在家,于是奶奶和妈妈便把嫩芽放在大些的瓦缸里,用大盐粒一腌一煨,等到周末放学回家,等不得地用煎饼卷着吃,那带劲样子,那连同口水一块进入胃蕊的感受,虽时光飞逝仍记忆犹新,如同发生在昨日。
多少年以后,我们远离老家,在肥城矿区居住,弟兄仨都有了固定的工作,家里的生活条件一步步好起来了,五冬六夏能吃上香椿芽,不再是梦想,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每年香椿芽出生的时候,或者二弟送点,或者市场买点,储存于冰箱,啥时候想吃就取出来,或者是磕上三四只鸡蛋弄个香椿芽炒鸡蛋,时光轮回般体味一下曾经的味道;或者是和上面糊,简单调制后,用油锅炸;或者是将腌制的香椿芽切成末,洒在面条上,那味道,直叫人神魂颠倒。
仔细想来,也就在十几年前,煤矿形势好时,社区内的底层楼院内,矿上都分发了香椿树苗,个人管理个人受益,给居民带来了福利。同乡李哥住在老区楼房底层,每年采摘香椿时都给我送几小捆,恣得我不轻。
生活好了,想吃啥有啥了,残酷的现实又不得不有所禁忌。这些年,我的血糖指标稳中有升,妻子于是东求医西求方,南寻访北打听,几种方法合用,初见成效。就在这时,岳父也搜寻到了一副泡脚的药方,据说是曾担任朱德委员长专职保健医师的胡维勤老先生发明的。反复翻看《胡维勤:教你战胜糖尿病》一书,里面的禁吃食物栏目分明写着:香椿。专家的提醒,促使我不得不与香椿芽无缘,这太可惜了,只能闻闻解解馋了。
又到了食用香椿芽的时节,抽时间去二弟家看看吧,我不能吃,但看着你们享用也是一种享受。于是,这晚我做了一个梦,像妻子一直追求的:我们家也有了一爿小院,我和妻子开垦一片小地,种点菜,够吃的就行,院子里还有一棵椿树,到时掰点嫩芽,即使闻闻想想,那也算是神仙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