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居住的山东肥城陶阳矿区,过年有份“硬菜”,便是酥锅。没有酥锅的年,是不完整的年。酥锅承载着过年的庄重仪式感,在矿区广受欢迎、经久不衰。
我的老家在山东莱芜,翻过一道山岭就是淄博市博山区。那时,山的那边没有什么过年的“硬菜”传过来。过年了,邻家杀一头猪,母亲让人家预留十几斤肉,在大年二十九晚上以大锅烹煮。肉的香味缭绕,便能喂饱一年的“馋虫”,让哈喇子断流至少半年。
一地自有一地的风俗,不仅在天气上“十里不同天”,更有食味的迥异。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淄博双山煤矿资源已近枯竭,该矿职工整体迁往山东肥城,接手新开采的陶阳矿。随之而来的,自然少不得风俗、饮食习惯的变化。
陶阳矿投产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职工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家属也来自天南海北。他们将家乡的美食带到矿区,共同形成了矿区的饮食文化。
当矿长办公室秘书那会儿,在陪同领导接待客人时,我对一道菜产生了浓厚兴趣。听招待所博山籍厨师说,那是酒席上的一道“硬菜”——酥锅。酥锅,是博山的叫法,在济南,这道菜叫酥菜。
季羡林出生于山东,他的儿子在一篇文章里记录父亲的饮食习惯,里面就提到过酥锅:“春节的时候,叔祖母做的酥菜又是一绝。”当时以为,酥锅定是像桃酥、果仁酥那样干巴脆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找了一位原籍博山的女孩子作媳妇。岳母做的酥锅,让我过足了瘾。
每年离除夕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岳母便开始张罗做酥锅。鲅鱼过油、猪蹄洗净、海带泡透、鸡肉剁好、鲜藕切段、排骨剁匀、豆腐炸干……万事俱备,只欠白菜前来辅佐了。
随后,整好一口大锅,以篦子做基,上面分别铺上一层藕片和白菜,以防糊锅。周遭以成片白菜围裹,自下而上依次摆好排骨、豆腐、白菜、鱼肉、藕片、猪蹄、海带等。其间,由白菜、藕段、葱姜作为荤素搭配的隔断,让它们你包容我、我容纳你,然后根据需求添上料酒、酱油、食盐、白糖、醋品等,构筑成一个团圆的“家庭”,就可以开火蒸煮了。
蒸煮酥锅很费时。即使蓝色的火苗源源不断地为锅底送去热量,也得五六个小时。料几近入味,汤几近熬尽,待香气弥漫整个屋子,就可以关火了。
不得不说,做酥锅所需材料的大众性,是它颇受追捧的重要原因之一。酥锅既遵循了山东人过年“不动刀、不动火”的习俗,也适宜冬日存放,是矿区人心照不宣的“隐藏硬菜”。年下来了亲戚,不管菜多菜少,酥锅在矿区的酒席上必不可少。
关于酥锅,有很多传说,我最喜欢的是其中一个。早些年,穷人家过年啥都稀罕。前脚亲戚走了,后脚就将招待亲戚的剩菜,顺手倒入床底下的菜缸存储。冬日里室内温度也很低,荤素菜很快被冻结实。忽而一天,有家人正愁菜肴无着,便从菜缸里挖上一勺,打算热着吃。结果,一打开菜缸的盖子,就有一阵奇香传出来。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从此,穷人家就有了过年可以吃到正月十五的“硬菜”。
现在不同了,酥锅材料中,“软”东西越来越少,“硬”东西越来越多。想吃啥就弄啥,再也不用担心过年没“硬菜”了。吃着酥锅过年,生活就像那份酥锅,越吃越有味。
做酥锅挺怪,同样的食材,同样的工艺,同样的时间,做出的味道却不一样。在矿区居住40多年,还是岳母做的酥锅味道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