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儿童文学作家王勇英女士的《弄泥小时候》,不禁也忆起自己儿时的弄泥岁月。
那时候,男孩子最喜欢玩的是一种叫胶泥的土,淮北平原沃土千里,但胶泥这种土可不是唾手可得,它一般隐藏在池塘和河沟里,或者某块庄稼地下面很深的地方。
为了得到它,我们经常拿着小铲子千般找寻,发现之后,便每人挖一大块,然后找一大块平整的石头,在上面猛摔,渐渐地,胶泥中的杂土和沙粒在摔打中被清除了,终于变成一块纯正的胶泥了。我和同伴把它攒成一个个小泥球,在太阳下晒干,变得又圆又硬,是极好的弹弓子弹,男孩子的最爱,麻雀的恶梦。
也可以搓成一个直径约一厘米的圆长条,然后用小刀切成一个个小圆柱体,依然放在太阳下晒干,在两个小圆柱体中间夹一个半圆形的小火药球(儿时卖的一种火药纸,纸上布满了一个个半圆形的小火药球,可以单个撕下来),再用报纸蘸着浆糊把两个胶泥圆柱包紧了,放阴凉处晾干(注意是晾干,不是晒干),一个摔炮就做成了。我们经常若无其事地走到一群女孩子跟前,大家同时偷偷地从裤兜里各自掏出一颗,一起往墙上摔去,“啪啪啪,啪啪啪”的一阵脆响,吓得女孩子一阵尖叫,我们赶紧坏笑着溜之大吉,接着背后传来女孩子的咒骂声,她们骂得是那样开心,我们被骂得是那样快乐。
胶泥的最常见玩法是摔泥泡,这是一种竞技游戏,一般两个人一对,各自把自己的一大块胶泥中间捏一个凹洞,洞一定要足够大,洞底部的胶泥一定要足够薄。这样,拿起自己胶泥的正面朝地上一拍,凹洞受到空气的冲击,便冲破洞后壁的薄泥露出一个洞来,谁的洞大,谁就是赢家,输了的孩子要揪一块像洞一样大的胶泥给赢的孩子补上。然后继续游戏,直到对方输得灰溜溜逃之夭夭。
还有一种沙泥,这是一种介于沙土和淤土之间的土,夏季一场雨后,沙土会很快变干,淤土会稀得下不了脚,但这种沙泥此时却恰到好处。远远望去,那一片沙泥就像专为孩子们准备的运动场,它是那样的平坦,那样的松软,那样的在田间“鹤立鸡群”,并在雨后的阳光下闪出点点银色,记得我们不止一次想从那沙泥中淘出银屑来,可是走进它,那点点银光便不见了,有“草色遥看近却无”之奇感。大家只好放弃寻宝的痴梦,纷纷甩掉鞋,光着脚“吧嗒吧嗒”在沙泥上踩起来,越踩越软,越踩越有弹性,双脚自由起伏像在海绵上一样。最后,我们随着一声喝令一起跳离这沙泥地,坐在一旁,望着它,一会儿,它定会“不负诺言”地从低下渗出股股清流,那水很清很清,所有人都趴下尝一口,有丝丝的甘甜味,甚是奇妙。
最后一种是灰泥,不过这种泥可是人造出来的。小时候,每每我手上、脚上、胳膊上、腿上不小心划破了流血的时候,奶奶总是先从土灶的锅底刮一层锅灰,然后掏一把灶底的草灰,再从老墙上刮一些干净的墙土,把它们用凉开水和在一起,一块灰泥就做成了。接着奶奶会揪一块灰泥往我那伤口上一糊,并口中念念有词:“宝不哭、宝不闹,宝不疼、宝不跳,奶奶看、奶奶瞅,闭眼睁眼血不流。”咦!说来奇怪,一会那伤口的血便真的不流了,居然止住了。
剩下的灰泥,奶奶就送给了守在一旁看热闹的小伙伴,大家于是脸上、身上乱抹一气,个个像泥猴子,奶奶边笑边开心的说:“抹吧,抹吧,这泥不脏,干净得能止血哦。”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有一年中秋节回家砍玉米杆不小心擦伤了手,奶奶赶紧和了一块灰泥,正要给我糊上,我却生气地躲开了。“这泥,灰不溜秋,多脏啊,抹在伤口上,不发炎才怪,”我边往后躲边想。瘦小的奶奶愣愣地看着我,她也许忽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在她眼中,读了大学的孙子一直是她的骄傲,与目不识丁的她相比,孙子一定懂更多知识,孙子的话一定是没错的。后来,我还是找村医花钱给我消毒包扎了。
去年春天,突然感到胃不舒服,到医院做了胃镜说是糜烂性胃炎,医生给我开了一堆药,其中有一盒中成药叫胃康胶囊,此药成份内含一味中药名叫“百草霜”,我网上一查说它是杂草经燃烧后附于锅底或烟囱中所存的烟墨,可药用,别名釜底墨、锅底黑、锅烟子,辛,温,无毒,具有止血、消积、清毒散火之功效。此时的我眼前忽然浮现了奶奶那瘦小的身影,她正佝偻着腰手捧灰泥欲给我涂抹伤口,但她的眼神是失望和无措的,现在的我感到了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只是,我再也没有机会把这一切告诉过世的奶奶了。
斗转星移,岁月渐逝,孩子玩泥的天性依旧,每每看到女儿在家玩弄五颜六色的橡皮泥,手机里又时常蹦出孩子的橡皮泥某某含量超标的消息时,我就在想,等到放暑假一定要把她带到老家的乡村,去尽情玩一次真正的泥巴。
今年暑假,终于把五岁的女儿带到了淮北平原的乡村,一场雨后,当我正带着女儿在路旁不亦乐乎地玩泥巴时,邻居家的小女孩也情不自禁地跑过来和我们一起玩。这时,只听到一个声音喝斥道:“看你这手多脏啊,妈妈给你买的橡皮泥多干净多好玩,你却不玩偏要弄这脏东西。”我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乡下媳妇正过来拉自己的女儿,不禁愕然,难道现在乡下的孩子也不玩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