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过了不惑之年,对于时间的飞逝才会有痛彻的感悟。在我看来,四十岁是人生的一道坎,过了这道坎,你才会真真正正的去体会生活,珍惜生活,才会认认真真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不可否认的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隐藏着一个长不大的童年,那个时候姥姥、嬷嬷都还在世,那个时候我还小,只能依稀记得几个生活碎片:姥姥家的门楼朝南,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胡同,小姨还没出嫁,在姥姥家门楼下,我们一人端着一碗水饺,小姨一次次将肉馅夹到了我的碗里,我大口嚼着,却不知道那就是乡情。
那个年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家家户户都不太富裕,日常的主要生活就是劳动,父母披星戴月,不辞劳苦,为的是全家吃饱穿暖,却从来没喊过累。那时的冬天也冷,雪下得勤,屋檐上,草垛上,全挂满了雪,银装素裹,白天闪闪的,夜里泛着微光,独自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胡同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灌进了耳朵里,像是母亲的叮嘱。父亲起的早,会拿把笤箸,将下了一夜的雪扫出一条黑黑的小路,碰到路人也会互相寒暄几声,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侧耳倾听着,却不知道那就是乡音。
村子里胡同头,门楼下,老嬷嬷坐个铺垫,戴着老花镜,面前摆着个小篓和一叠衣服,小篓里装满了式样奇特、五彩斑斓的碎布,各色线头、大小针头、指头扣,一针一线在缝衣服,她满头白发,满眼慈祥,起来走路,也要拄着拐杖,挪动着小脚,一颤一颤的。我那时可能刚会站立吧,体会不到那就是乡愁。
而这一切都消失在了岁月里。
我在村里一直长到了十六岁到外地上高中为止,回村的时间就渐少了,十六年的时间,说短也短,却占据了我生命中记忆的大部分,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里,成了我难以割舍的一部分。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我对它的记忆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愈加清晰起来。每年不多次的回村,母亲会挽起袖子问我:“儿呀,想吃什么妈给你做。”我说:“我啥也不想,就馋你包的素馅水饺。”母亲包的水饺馅多皮厚,在我看来,远比超市里卖的速冻水饺好吃的多,我说的是真心话,大肉大鱼也吃了不少,却越来越思念起儿时的那一口吃食。母亲听后很高兴,择菜、和面,这是她最后能为我做的,我撸起袖子来帮忙,两个人围着一个面板,一个擀皮,一个包,我和母亲拉起了家常,母亲诉说着这些年来的变化,村里谁谁故去了,家里哪年换了液晶彩电,添置了冰箱洗衣机,以前收庄稼需要人蹲在地里出大力,现在全是机器。我一直静静地倾听着,欣喜经济发展给乡村带来的复兴,却又一阵感伤,父母又老了一岁,再强壮的身体,也不得不向岁月低头。儿时的一房一瓦、一草一木如今已难觅踪迹,却只能从发黄的旧相片中去窥视一二,就连村口的那棵大柳树,也因年月久远,枝干开始干枯腐朽,以前乘车去远方,都是大包小包站在它的福荫下,等待着公交车的驶临,如今它却像是谁家的老人,伸展着双臂在村口默默地守望。“君主死社稷,游子悲故乡”,我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我怕某一天,我会将记忆中的这一切淡忘。虽然远离自己的小乡村,我对它的眷恋和依赖却从未改变。
父亲开着家里的电动三轮车载着我赶市里的火车,我看着地里长势喜人的庄稼,突然有了一种归隐田园的冲动,父亲却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做地了,嫌累。”在老一辈人的心里,让地白白的空着,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可是转念一想,时代变了,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嫌累不想种地,而是城里能够给他们提供更好的,更舒适的就业和生活,他们都去了城里,即使留下来的,也是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耕种,不用像老一辈人那样整日泡在地里,却只能得到土地一丁点儿的馈赠,我知道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已经很难回头了。
我们八十年代出生的那代人,也许是最怀旧的一代人,作为改革开放之后出生的一代人,我们几乎亲身体验了生活从无到有、由穷变富的整个过程,亲身体会了科技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的巨大变迁,这种转变是快的,快的让我们还没有好好体会,新事物就替代了旧事物。这种感触难以言表,是下一代人无法体会的,家里买了第一台黑白电视,家里安了第一部有线电话,当时的情景我历历在目,可如今我都不记得买上一部彩屏手机是何时,正因为快乐,才会去怀念,但我们应该庆幸,这个美好的时代,被我们赶上了。
今年嬷嬷的去世真的非常突然,因为新冠疫情的原因,我不能赶回去,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这无法改变,嬷嬷的离去是一个时代远去的背影,登高怀远,追忆往昔,我终于明白,令我魂牵梦绕的,并不是过去那艰苦的年月,而是揉碎在岁月里的,村里人勤劳、坚韧、乐观,为了美好生活而一起改变的情感,这种情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令我今后的日子里,去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