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

“还好吗？”

再一次相见，她内心还是有些慌乱，之前尝试了很多开场语，很长很长，长的甚至有些记不住，但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开始翻腾，突然觉得千言万语竞不如这三个字更能表达此刻的自己。

她约的他，她只是倔强的想要见他一面，他不去浪漫的咖啡厅，不去喧闹的酒吧，他是一个守得住清静的人，一直都是，已经十年没见面了，十年啊，这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他选择了老地方，那处四方小亭，他们的青春挥洒的地方。

每个烟雾朦胧的清晨，他总是先到一步，看看书，听听歌，那时的新歌成了老歌，可在她看来，它们都是时代印记，一个远去的时代印记。她故意晚来一步，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他知道是她，握住她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挪开。他腼腆的很，脸羞红了，像个熟透的苹果，农村来的学生大多都是这样，可在他木讷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倔强的心，这似乎又是成功吸引她的所在。他们坐在亭下的长椅上，任阳光撒在彼此的身上，她会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面带微笑，抚摸着自己的头发，那时候的天很蓝，日子却像是在飞。

两人在一起是她主动的，说起来有些难为情，但追求幸福本就没有错，更何况他长得高大帅气有才华，是很多女生理想中的白马王子。那晚图书馆外电闪雷鸣，她站在门口，看着瓢泼大雨犯了难，他最后一个出来，在身后看到望雨兴叹的她，思索良久，鼓足勇气说：“你需要伞吗？”她转过了头，有些诧异，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将伞抖开，递到了她的手里，说：“呐，给你。”她礼节性的谢绝了，女孩子总要矜持一些，说：“我再等等。”他劝她：“已经很晚了，况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他了解她的顾虑，将伞又递了过来，又将书包举过头顶，想要冲进雨中，她怯怯的说：“要不，我们俩一把伞吧。”说这句话时，她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甚至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是一个勤俭的人，这或许与他来自农村的经历有关，他的汗衫后背穿破了洞，汗液将它显现了出来，好多人在后面看到了，掩口而笑，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但她并不在乎。好奇心促使她去过他的家，以同学的名义，农村山花烂漫，鸟语花香，在草地上打个滚，撒个欢，都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不过他家的条件确实不好，家里没有正儿八经的厕所，却只有一个猪圈，养了两头令人生畏的大黑猪，这对一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人来说有些接受不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日为养家糊口而忙碌，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第二天，她就逃离了这里。

离开是在盛夏，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知了在树上没命地叫着，叫得人烦躁，她拖着行李箱，他来送她。没有太多的话语，他们做了最后一次拥抱，他们谁也没提分手，却彼此做最后的告别。她的梦想是国外，而他却坚持留在国内，因为不想成为彼此梦想的羁绊，这是最好的结果。她哭了一夜，脸红肿了起来，爱情，在梦想面前怎么就这么不堪一击？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疑惑，当年的决定是对还是错，虽然收到过他的数封来信，她都没有回，既然不能妥协委屈自己，联系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结过两次婚，最终都以失败收场，她的内心还是有一丝情愫，不知是遗憾，不舍，后悔还是别的什么，说不清楚。

二

“我很好。”

当她自报家门时，他并没有多么惊讶，她要获得他的联系电话，想来也不是难事，或者说他一直在期待她的铃声，在他的内心深处，总觉得二人之间还没结束，或者说还缺少谢幕。

对于那天的决定，他始终不后悔，追求美好幸福的生活，这没有错，那是她的梦想，如果爱一个人，应该鼓励她去追逐梦想，留在国内，对她来说才残酷呢。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处的家庭也不尽相同，人终其一生总有缺憾，这个不能强求，也强求不来。他的父母年龄大了，弟弟妹妹还要上学，他有牵绊，他不可能无限的追随她，支持她，他得停下来，喘口气，看看身后。以前从没想过，那种不顾一切的爱情到底该不该，直到分手的那一刻，不能说他的内心没起过涟漪，她走的那天，他就在机场的外面，看着飞机发着轰鸣从头顶掠过的那一刻，他也哭了，心有不甘，更多的是无奈。

她真的无可挑剔，是同学们眼中的白雪公主，他甚至有些不自信的问过自己，她到底看上自己哪点儿了？他成了其他男生羡慕的对象，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就是认定了自己，他是知道的。那晚她拒绝了其他男生的好意，却唯独将伞的另一个位置留给了自己。雨打在伞上，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却始终掩盖不住自己心脏的扑通声，那时候他就在想，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然而，当她看到满圈的猪粪而面露难色时，他终于意识到他们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已经很难走到一处了。错不在她，错在自己，是他对她有过高的期待，她也一样。他很少去四方亭了，留给了她一本书，一阵风刮来，书页翻动了起来，像是一年又一年，老地方在岁月中悄然改变，人也一样。他拒绝了高档餐厅，却坚持在老地方，这些年来，什么人情往来，什么觥筹交错，他已经不能适应这种所谓高雅生活了，他还是愿意简单质朴的生活，扎根在这片脚下的土地上。

他留了下来，成了一名老师，给她写过数封信，却一直没有回音，他没有怪她，本来他就没有过多的期许。有一年，他受邀去国外讲座，昔日的朋友宴请了他，而她却一直没有出现。朋友看出了他的心思，告诉他：她结婚了。这个结果他早已料到，他只是有些怅然，他们的快乐时光可能都留在了那个年代，都留在了老地方。

如今他依旧每日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往返于实验室和教室之间，岁月在他的头发留下了些许白色印记，他却将精力全部放在心爱的研究上而乐此不疲。他的学生觉得他辛苦，但有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很知足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来到老地方，看着远处发呆，他的一个女学生也过来了，将他从无尽的遐想中扯了回来，学生问：“在想什么？”他回答：“没什么。”学生说：“你缺了一个生活上照顾你的人。”他笑了笑，摇摇头。

三

一个国际企业家，一个著名学者，他们各自拥有了梦想，却唯独遗忘了一样东西，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