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机缘无心插柳

                有多少机缘无心插柳 

                      孔帆升

    这是发生在2007年大学生入学期间的事，一晃多年过去，它忽然就能鲜亮在脑里。

那天天气很热，村里一位婶子带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居然找到我在县委办公楼的办公室。不知他们是怎么问到的，我极少回老家，跟外人也很少往来，这未出过远门的人问上门怕是颇费周折,受了不少冷落吧？那刻，我愣住了,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为何突然造访。穿着破旧，毫不打理衣妆的母子俩，一直拘束地站在门边，倒茶也说不用，吱吱唔唔了半天。她一点也不怕丑，却一脸哭相；他非常内向，面无表情。不一会，婶子开口叫我冬生，竹筒倒豌豆般倾吐自己生活的辛苦。有的我知道，有的她不说我也想得到，在那闭塞山村里哪家都活得艰难，何况这老寡妇呢！兀自说着，她就把一个尼龙袋提到我脚前，里面定是装着些薯粉、薯粉丝之类了。她说拿不出好东西，好歹不要嫌弃，我知道这里面饱含她劳作的汗水，所以坚决拒收。

问她有么事尽管说，她就流泪了，用满是粗茧污垢的手抹。

婶子是来求我帮着解决儿子读大学困难的，我一时束手无策,心急地表白我没办法,她就无所顾忌地哭了。找不到安慰话，也为她想不到一线希望，我所有的能力就是无助地看着这母子。那刻，我似乎成了百无一用的人，反倒需要他们的搭救。儿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既没安慰母亲，也没嫌烦母亲。沉默中的我，揣测这考上大学的大孩子，面对母亲向人哭诉自家贫苦时，有怎样的的尴尬，有怎样的自卑。他却看上去丝毫没受到母亲情绪的影响，埋着头正在写助学贷款的申请，很平静地书写着，那笔迹单薄却坚韧。我想，他母亲的声音与悲苦之情，他是应受到了深深刺激的，只不过他咬紧了牙关，没表露出内心。有着这样一颗硬心肠的人，将来会是怎样的呢？我真担心寡母孤苦地送儿读书，会有怎样的结局。

我还担心，生怕他感觉有点丢人，很难为情，所以我安慰了他几句，至今也想不起当初自己说了什么。他只是一直沉默，低着头，似乎偶然从喉咙深处挤出个嗯音，连眼睛也根本没向我看一下。想来，或许我的担心纯属多余：他已经被痛苦煎熬得成熟，或者是麻木了。反正万般的苦都尝过了，这点所谓的“丢人”又算什么？对于一个９岁丧父的孩子，寡母带着他，坚持读完高中，已是很不简单了，还奢求什么呢？我在心里讨厌只顾自已，不顾生活现状的人，只是未忍心说出劝他弃学的话。从那执着填写表格的样子，我知他铁了心要读下去，这条路是他惟一的选择。他不愿回到那个全村人都认为“寸草不生”的地方，升学似乎可以摆脱家里的困境，改变自身的命运，但弄不好也会加剧悲苦。他无法选择一条更好的路，我也指不出一条更适合他家的路。也许，这是一条他非走不可、一片迷茫的路，路上有着比来时更多未知的艰难！他不想回头！

巨额学费哪里筹？学成之后是否仍然找不到出路？他母亲与他都心里没底。有的是相信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一株草总有一滴露水滋润的自慰。在苦苦想烂的情况下，有人指点他申请助学，叫他到城里找“当官”的我，找所有能够帮助他的人，找政府和民政。

是的，婶子说想我带她找民政要“救济”。民政能救济什么？他们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有个几百元，或许艰本就找不到人，或许找也白找，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又一次求人无助的失望，和对社会爱心的一次又一次嗟叹。

即使给个千百元，那又如何解决得了根本问题？我婉拒了她的请求。我对这种贫困麻木了，要帮的人实在太多了，亲人中就有许多这难那难的，自己常常为这些烦燥不已。像我这种平素不拉关系，不低头求人又没实力的人，我还能怎样帮一个与自己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的人呢？当然，现在想来只要真心实意帮，本来有些路子是可以试试的，但脑子里其时一片空白，竟然忘了去帮他指点。比如，他母亲要去找民政时，我虽然心生怜悯，却不会举一反三，让她去找能解决此类事情的基金会，或者团委之类的助学行动。

儿子填完表交给我，我看到要求县人民政府签意见盖章，便带他去找熟人在政府办盖了个公章,证明他家实际情况，符合贫困生助学贷款条件。也没管有无作用，当时只有了愿的放松，断没有热心奔波相助之情。

母子俩虽未完全达到出门时求人的初衷，却也因为盖了大印而欣然地离开。他们走后，我脑洞却开了，突然想到并赶紧联系了团委，想帮着争取助学金，可是时间来不及了。两天，从家乡到县城虽然当天能赶到，而赶到以后要几个单位盖章，又逢周五下午了，如何找人？只好选择放弃。为释放内心一份不安，我还是把他的情况说给团委听了，并打电话叮嘱其写一个基本情况，存于团委，姑且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欺骗。我能想到，这轻描淡写的行为，并无多大作用！

一个人的救命稻草，或许就在我的冷漠之中漂走了。此后，我的良心一直在受着折磨，为我的冷漠、怕麻烦与无能。

然而，过了半年，我却意外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花瓣雨漂过，把花心留给你；四季风吹过，把枫叶留给你；当月潮涌过，把欢乐留给你；夜深人静时刻，把深深的祝福留给你！”尽管网络化，我还是深深地感动了，短信来了意味着政府在惠泽他，他在充满希望的校园里，正怀了满满的意志。此后春节，总是能收到一条来自大学的短信祝福。好几年前春节回乡，听说这位苦伢靠勤工俭学与奖学金完成了硕士学业,还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在村里为母亲盖了楼房，资助同父异母哥哥一家，我真是打心里欣慰。他那母亲比以前讲究了，也硬朗了，她大老远就与我打招呼，兴奋地说着儿子的优秀，硬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几个土鸡蛋塞给我。捧着一壦鸡蛋，我想象一只凤凰在村里飞出去了，在更辽阔的天空展翅。

那刻，我禁不住满眶的热,又唏嘘不已。倘若当初的自己再冷漠一些，说不定就葬送了一个人的前途，改写了一个家庭的命运！生命中许多举手之劳的小事，是多么需要人用心去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