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

七 哥

孔帆升

七哥这人有几分贪杯恋盏，那是因为有酒量，又是工作关系非喝不可。

七哥够哥们义气，人实在，没有花花肠子，在老百姓面前也没什么架子。

七哥朋友多，好些是酒桌上的，经常拿他开玩笑。什么七哥喝酒要喝到野鸡窜（走路不稳，顾前不顾后），什么七哥两亲家喝酒戳瞎了眼（酒少，酒壶在手就给对方倒少，自己倒多，还要装老眼昏花，说我戳瞎了眼。）什么“后到三杯”，云云，笑话一长串。

话说那是1980年代，农村还刚解决温饱问题，酒的档次最高也就烧肠烧肚的谷酒与高梁酒，一般只有苕渣酒，七哥久经沙场喝的大半是苕渣酒。那时还没免“三提五统”，上门做工作很难，全靠几杯劣酒烧出感情，打动村组干部努力。有一次七哥那乡又是催劳力搞造林，又是计划生育，又是催收提留款，忙得不亦乐乎，他说这是“又是龙灯又是会，又是婆婆八十岁！”任务重，难度大，久攻不下。七哥咬咬牙召集乡直负责人、乡村干部开大会，摆大席，决定好好款待大家。食堂专门杀了一头猪，抬出一大缸酒。开饭了，没人想到等七哥来了再开席，大家急不可耐地热闹起来。酒过几巡，七哥才大步走到食堂中央，挥挥手，又着力拍了拍掌，大声“喂喂”两声。大家听到书记来了，立马声音回落。只见七哥从旁边桌上拿起个大玻璃杯，秘书上了一小杯酒，他很不满，说：“再倒两杯。”言毕，他端起酒杯说：“对不起各位，我接了个电话，来迟了，后到三杯，自罚。”说毕，一饮而下，杯底朝下，未见一滴掉下，席间倾刻响起一片叫好声与掌声，有人还把拇指竖了又竖。很出奇，那次七哥喝得走路要人扶，说话语无伦次，回屋就下猪仔（全呕吐了），可是会上要求的任务却完成得十分出色，一周后，县农业会上领导把七哥表扬了十几分钟，羞得其他乡镇领导如坐针毡。

七哥春风得意，每到村工作，村干部讲礼拿出自酿的酒，他也不推辞，几乎就没遇上过对手，酒桌上常胜，工作上也弄得风声水响。每每遇到头痛的事，难缠的人，七哥总是放下身架，把自己放倒了再说，将心比心，好多人也就乐意敞开胸怀，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气顺了，理直了，办起事来也就顺溜多了。七哥酒杯一端，豪气冲天，如有神助，攻城掠地不在话下。他把结怨的群众喝拢了心，把乡医院喝得保留了下来，把学校校园喝得更美了，把乡办公楼喝新了，把通乡村的路喝宽了。好些乡书记就因没他酒量大，对他是羡慕不已，又心里不是个滋味，眼睁睁看着他要被补进县政府班子。

正在七哥将进城当差那年，他升级做了外公。女婿摆宴，等岳丈等了好久，菜热了几回，也没见他影子，当时又无手机，大家以为他工作忙来不了了，便开吃起来。酒席进行到一半了，七哥却红着脸，打着嗝，从自行车上下来，踉踉跄跄如“野鸡窜”来了。不过，还是一副大将风度，挥挥手，清清嗓子，大声说：“各位亲戚朋友，我来迟了，对不起！我后到三杯！”

女婿赶紧上前，为岳丈倒了三杯酒，七哥端起来，眉头不打一下皱，滴酒不漏，忍不住咂吧嘴巴，连说：“好酒好酒。为祝福外甥健康成长，为表达迟来的歉意，我再自饮三杯！”几杯下来，菜未吃一口，掉转身就“发展养猪业去了”。事后，七哥才知自己喝的是茅台，心疼得不得了。一桌人分一瓶茅台，也心疼呀，他倒好，后到三杯又三杯，“三”得人家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那天刚好有两个同事也在桌上，便在心里埋汰七哥，你一言我一语编起他的故事。“后到三杯”的故事就这么传开了，有好多版本。说他当着一伙省领导面，馋态百出，把贵宾的好酒给倒在自己杯上，后到三杯。说只要桌上有五粮液与茅台，他想方设法要自罚三杯。说他闻到酒香就挪不开步，天大事都搁一边，喝完三大杯再说……从乡里传到县里，又从县里扩散到周边县，甚至那些京城省城来的人，对“后到三杯”也耳熟能详，提起这话就打破了喝酒困局，大家会心一笑，然后气氛就热烈起来。

有一次，七哥同学会喝高了，上完厕所转到另一个包间，才一露头，就被某局长喊住：“来，后到三杯。”满桌人一脸狐疑，局长便讲起七哥“后到三杯”的笑话。当然，事先对七哥悄悄耳语了两句。七哥挺配合局长，说：“各位大人，我后到三杯！”还故意做出醉眼矇眬的样子。一桌人开怀大笑，开怀大饮，居然打开了酒路，也打开了招商引资之路。

没多久，七哥因“后到三杯”，住进了医院，开了两回刀，胃切得只拇指大一块。出院后他自已申请调到县文联当主席去了。退休后，七哥滴酒不沾，竟然开起了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