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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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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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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眼缝一样的故乡

            

                         孔帆升

一晃到了2020年,我那眼缝般细小的村弯,居然也走上了乡村振兴的行列,这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在鄂南咸宁市通山县富水湖下游之阴,南北两座大山比肩相望,中间有条小山沟把山与地一分为二,山沟弯了一弯,歇了一歇,就蓄起个小水库。村庄狭长,像一个人的眼缝,小水库便是其眼珠。这就是我时常牵挂,难以忘怀的故乡岩山。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我那眼缝一样的故乡像揉进了沙子,泪流不止。祖辈们一年到头拼死累活也吃不饱饭,谁家都是缺衣少食。三四十年代出生的,基本上不起学;五六十年代的读完高中是极少数。无论聪明还是愚钝,俊还是丑,身体棒还是弱,大家一样黑黝黝的庄稼汉,命运隔不了一张纸。我印象中就没见几个有笑容的,多的是愁眉苦脸,哭哭闹闹的。那年月,人穷、识理少、爱计较,吵架乃家常便饭。有人为鸡或鸡蛋被偷而哭,有人为禾苗被牛羊踩踏而扯开嗓子叫骂,有人为一个南瓜或一树桃李被偷,而拿薄刀砧板在禾场恶毒地咒骂,也有人因口舌生非打得不可开交。莫名其妙的是,一尿远的地方,当道士做道的、搞巫术起水的倒有五六个。搞得神乎其神、心惊肉跳,村里弥漫着股乌烟瘴气。苦瓜脸,愁眉相,邋遢样,加上举目所及的垃圾与残破,真是堵得人心烦、心痛、心慌。

一度,我无比忧伤。一个了无生机的村庄,要多少情感的累积才会成为我梦回的家园?假如村庄还这么衰弱下去,我不知我是否能保持对村庄不老的感情。改革开放后,村里年轻的都外出打工了,村里一下子显得安静与空荡荡的。在外的人,受外界影响有苦干的,有学了赌博的,也有在打工中学习创业的,看看他们回家的行头与房子,就知道区别有多么大。留守的互相抱团取暖,早把宿怨淡忘,耕耕作,打打小牌,喝点小酒,看看电视,时不时逛逛县城,生活不富足倒也有几分怡然自得。

这里有我的委屈,有我的骄傲,有我最浓厚的亲情,有我的泪与笑,痛与乐。但是我的心太苦了,要寻个出口,无论前途怎样,只要是有机会,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抓住,先出去透透气再说。这一走就是几十年,现在交通发达,当年却是山水阻隔,来难来,往难往,回家住无处住。娘在时,每年要回去几次,帮着干农活,后来接了她在县城里住,回家是敬祖宗。母亲逝世后,老家再也无亲人,一年还是要回去一两次,不用提醒,清明节与春节必尽人子之孝、乡亲之情。近几年回老家,那完全就是过客,只欣赏风景与风俗人情。我的笔一次次触摸到故乡的肌肤,寄托了我大多的情感。

十年前,通山这个省级贫困县的许多村庄都变了样,有的比县城还漂亮,我那山旮旯村庄仍然江河依旧,如老眼昏花的人,看不到希望。它实在是太落后与衰老了。人烟少,房子破陋,田地荒芜。上上下下依山地而建的房,多有损垮,约好了要卧躺于杂草乱石臭沟一样。两间百年老屋,阴森潮湿,百孔千疮,垮垮塌塌,还强撑着松脆的身子骨,舍不得抖下那蒙积的尘埃。几个茅棚厕所,蓬头垢面,不遮羞耻,东倒西歪了几十年,还在那里争风吃醋丢人现眼。那宗祠,那闲置的破校舍,那无法榨油的榨油坊,那淤积了大量泥沙的水库,个个像病重的老牛睡在路旁,哀声叹气,等待偶尔路过的人投来悲悯的抚慰。还有一口池塘早已干涸了清泉水,没了杨柳成荫,没了夏日荷间逐游与冬日冰上竞步。

是呀,老家老得像我那曾失语的、老年痴呆症的母亲,脸上爬满凄苦无奈的神情,只待被时光淹没。

变化在近五年,真是来得突然,来得惊喜。从前每次回家路过富水湖,总有不同的感受,感觉它是祸害淹了良田美宅,感觉它穷困与虚无,甚至厌恶。而今,我一有空就去湖边看碧波荡漾,白鹭纷飞与云集,看无数的岛屿里橙黄桔绿,芬芳荡涤。环湖旅游公路大大缩短了我回乡的路程,大都市武汉的人两个小时可达通山,再半个小时可达富水湖畔我的家乡。风电、露营、垂钓等等项目在周边村开发,这一度在我心中视为被人遗忘的角落,也早已得到眷顾。

真没想到我那故乡也能精神抖擞,焕然一新了。我那眼缝一样的故乡,成了我笑逐颜开的地方,让我留连忘返的地方。当村组干部要靠选举上,谁当了都不能马虎每个人的诉求,大事召开群众大会,小事群众代表打拢板凳好商量。评低保户、困难户、上乡村振兴项目,方方面面集思广益,人心慢慢齐了,事儿办起来也顺溜了。这个曾经拉屎不生蛆的地方,长出了成排的楼房,池塘里杨柳依依还衬着荷花绽放,广场里经常有歌声与舞蹈,乡村教师自编自导,自娱自乐,还把节目录播到村广播与县电视台。那些早已发福的中老年妇女,有兴致了就吆五喝六地扭起来。山上的樱花、茶花、桃花、梨花漫山遍野,竹木森森,一年四季把村庄扮美。农家乐里摆着老农手工做的油面,小超市里有各种干菜、熏的野猪、土猪肉与兔子肉。昔日无人问津的小山村,时不时有游山玩水探洞的客人打此经过。如今我的电话清净了,没有了找熟人看病,找关系贷款,找门路包工程,要打通关节捞人。那种焦虑的、急促的、哭泣的倾诉早已遁声,烦不胜烦却不能烦的心里也早已敞亮。如今电话里传来的是:我在三亚呢,我孩子硕士毕业了,我当上了海南咸宁商会会长,我们村公路又拓宽了,我们户户用的是不花一分钱的泉水,我们的文化礼堂是大伙捐资盖的。一个个好消息,从乡亲口中,从微信群传来。更令我温暖的是,乡亲们变得更亲了,常常记挂着我:菜吃不了带点去?鱼肉腌了要不要点?逮了只兔子等你来喝一杯,办个节庆定要光临呀,云云。说得人心痒痒的,一脚油门顺着旅游公路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一入山门,炊烟袅袅,鸟语花香,笑声盈盈的场面直让人心情舒坦。那年轻、稚气、活泼、强健、欢笑的身影,在苏醒的土地上重现。太阳升起来,山雀也欢鸣了,晨耕、晨牧与晨读的朗朗声音,美妙地响彻山野之中。

融在纯朴、富足、文明与洁净的山村里,我想忘了一切,多待会,多走走,多看看,多吸几口新鲜空气,多饮几杯纯粹的山泉水。我想像孟浩然一样行吟: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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