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孔帆升的头像

孔帆升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9/04
分享

山风寻着老路找到我


孔帆升

 

涉过千山万水的风,起初肯定有些暴躁猛烈,或是如雷霆万钧,长途奔突之后,就再也称不起英雄汉了。许多村人都这样,青壮年时,要有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歹有多天,针过不得眼过不得,到了后来,变为强弩之末,平平和和,好了起来,好得令人疑心有什么虚假与企图。其实到后来,你所见到的是,他居然就真的好了,没来由地好了

我不了解风的前世今生,但我非常熟悉且受用这山风。江之南,山之腹,无论东南西北风按着季节纷呈而来,我都能感觉到它的温和。即便冬天刮来的北风,冷是冷了点,却没有任何呼啸与狂飙的踪影。风带走了枯树与风烛之人,又送来许多新的生命

风来到村湾时,如憨厚木讷的庄稼汉,不赶鸡不吃糯,稍稍的来稍稍的去,连一粒尘土都舍不得带走,偶尔蹭到果粒与沙尘,它都要抖落在瓦楞、石阶、池塘、山岩,或是一丛茅叶与树林里。所以沃土也是与山和风的完美交合,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有关的,它们处久了,就成了最好的近邻,互相照应,走多远都放得落心。

东西走向,两山夹出个鱼形的村落,这是我的出生地。风贴着树丛叶片,从身旁要紧不慢地走着,走过田畻,迈过沟坎,转了那么一两个山嘴,很自然地与整个村庄融在一起。它吹呀吹,吹出嫩芽,吹出花蕾,吹出穗叶,吹熟了庄稼,吹红了姑娘小伙的脸,吹平了老人的皱纹,正儿八经地进了农家院内。于是,满屋子的丰收喜悦,弥漫在村庄里,人走路也步步生风了。于是,一座村庄宁静安然得人想沉入梦中。

清明节,我照例去拜山,疲累中在房檐下打起瞌睡。蒙胧中有人在叫,孩童应了,叫的没听到,应的却声声照应,声音由远而近。突然插进去几声狗吠,不一会又是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有轻轻的脚步声从身旁走了过去。这就是风在给我休眠的大脑传递各种信息,在把我往深度睡眠推。张开眼时,有风拂面,对面的木门是半关着的,风稍微用点力就可刮开,或是弄出声响,可是它偏偏拘束不已,踌躇不前。自卑,拘谨,犹豫,徘徊,好难为情呀。走过来一个脚夫,牛高马头的人说话侧耳都听不见,走路听不到脚板声,缩头缩脑了的。我搞不清楚为什么风也跟人一样,明明自己想什么,却不好直接表达,远远地蹓跶着,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比如风,为么不直入居室,想进去就进去,想上楼就上楼,硬要蹉躇在外边?一些五大三粗半句书没有的男子,做起事来牵不长拨不断,村里这样的人还足有十几个,好些光明正大的事,弄得如做贼一样紧张兮兮,那些顺理成章的事儿,变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多年后我问年长又知书达礼的丙子叔,这是为什么?他说:人面子薄,在乎的是别人的想法。

少年人长高后,那些庄稼汉一个个矮了下去,风似乎还是那么年轻清新,在身前身后抚慰。有一些寂寞与沧桑,被风带走了。那些山外来的风,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大江大河,领略过皇宫天庭的华贵,一入山腹竟然低调沉静得宛如空气。风到窗户时,窗纸那么薄,小孩轻点手指就要破,然而此时窗户发出几声反应,风就被撵走了。风轻轻地来到门口,我只听到呼吸的声息,像一个小孩,拿了把小扇子在大汗淋漓的大人身旁,稍然而驻,挥动扇叶,清凉传遍了周身。它很少登堂入室去的。多少年后,我算认同了山村对人与事物的潜移默化,它的影响无处不在,连风都被驯得服服贴贴。

草懂风的情怀,能及时感应相通,扭一下腰身示意,风与草就算交过心的朋友,生死都不相忘。草枯了,风就一次次送来问候,直到它返青发绿,葱昽一片。天气渐暖,怒放的花儿在青春焕发之后,孕育着自己的希望。风扯开了阴云,涤掉了枯黄,山里一切都变得开阔起来。植物都在向上山长高了天空有了轻松的笑容河水灵动了起来,山色抹去呆滞从失血中缓了过来,满血繁旺。连鸟儿都变得深情了。风把春天的花吹落,一片一片的金黄,素白,桃红那是油菜,桃李,还有众多的春发夏收植物它们的爱情成熟了,需要一些传递,比如密蜂忙不过来,招来风为它代劳。

春风又绿江南岸。春风把山野河库都染得生动了,叫醒了草木适时萌发,还忍不住推波助澜,在风光无限柔美的时刻,收走了那渐迷游人眼的花魂那便是告知山人,踏实的日子已迎面走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想这是多么自然的事情,那些花呀草呀,树呀木呀难道不是风雨孕育,然后又被它收藏了去?世间万物有谁一直就躺在呵护的温床,不断地享受着万千宠爱,而拒绝得了风雨的呢?总有一种剥离,会从呵护中蜕出骨感来。

风一年四季都热情满满,送来香椿的味道,菜油麻油的香味,苹果板栗的味道,红薯与花生的味道,大豆与稻粱的味道,炖腊猪肉煎炒鱼香的味道。风吹来茶花香,茉莉香,兰草香,茶叶香,当然也有大粪的香味。大粪经过沤烂,就变成上好的肥料,喂给山地水田,禾呀苗呀立马神气活现,一天一个样子。大粪融入土地被植物吸收时,是有一股香味扑面而来的。嗅一嗅,在轻风拂过身边时,大粪香里仿佛渗和了稻花香,五谷杂粮香与瓜豆香了。

在我将近二十年的乡村生活中找不到一缕刻薄之风很少看到风扬黄尘,搅起落叶的情状。至多感觉到巷道风才是任性的从来不拐弯抹角,绝无左顾右盼,而且谁也没见它走过回头路。巷道风可能是在外辗转得很疲劳了,入巷就连滚带爬,从山坡上一个跟斗翻下来,便收不住了,要给乘凉的人扇风去暑。然后它越来越柔和,遁入里巷与堂屋后,就隐得无踪无迹。想它是在某个角落喘息,稳住神,或是站起来带走一点潮气,也可能不熟路径轻轻带倒了竹米筛什么的。风入烟火人家,实在是无伤大雅,不想叨扰主人。甚至于,人感觉不到风曾出现过,摸摸衣被干了,晾晒的粮食缩身了,才知它确实是个不速之客

在我日益对人与物失去清晰印象时,风却循着我离开家乡的脚步寻了来。那个桀傲的少年早已远去,背着沉重包袱的是一个行将缷下重负的老人,折腾不起了。他不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只要苟且,安然,在乡风的怀里梦见少年人美好的未来。

 

                    2020.4.20<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