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秋风打扫庭院

为秋风打扫庭院

孔帆升

乾端坤倪，天地朗朗，风物又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在秋的拥抱之中。

太阳花越晒越红，叶越晒越绿，谷粒越晒越饱满金黄。在这深绿与微黄交融的田野上，在葳蕤与萧索初交的节口，初秋款款而来，带着丰收与清凉的喜悦，与人撞了个满怀。

不知从哪天起，日头晒到了门口，南移的太阳，每天都明晃晃地洒了一地金光，打开门就如同走进了流光溢彩的地毯。金秋真的来临了，阳光温和了，风变得线一样明晰，让人感觉是一缕一缕地送来的，带着草叶上的露珠，送来薄薄的问候，降火、去燥、散郁，令人心如泉润，眼界开阔，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举目四望，青山妩媚，云天空旷，陌上行人三三两两徜徉着，时不时有展翅翱翔的鸟儿飞临头顶上方。宇宙共享风云，万物同此凉热。差不多也应证我此时心境，一个放下了功利，放下恩怨，放下工作负累的人，他所拥有的那种超越世俗纠缠的美好，那种无关名利的淡泊，那种无惧无忧的心境，真的不足为外人道。它只配在心里贮存，变现，然后释放出滋养平静的因子，好与身边物事相知、相惜、相守，不知时光又将逝去多少。

周末的一下午，我无所事事，也无看书欲望，就想动动身体，活动活动手脚，热热身，出出汗。阳光打在身上，追光一样聚焦了我，如置身舞台在表演，我扭一扭身，手在头顶上翻转伸屈，如同舞蹈家般神气活现，却又毫无章法，就这么简单，无需音乐伴奏，不用鼓掌喝彩，无关美丑之虞，就有满满的自恋与陶醉，从毛孔里冒出来。岁月静好，这在2020是显得多么不易。当身边的恐惧、怨愤、猜疑、谣言与种种消极负面的东西，随着艰苦与有力的抗击烟消云散后，我更加看重的是宁静。宁静以其柔和之功驱逐了阴霾，如阳光令天高地阔，如花朵装扮了庭院，如亲爱的人对月凝思，如小孩子骑着滑轮心无旁鹜地畅行。我不得不说小日子真的需要有大担当，小清新与小自足同样离不开大环境来支撑。我能这么优闲地享受初秋午后的时光，能心无挂碍地听任身体所需地坐或躺，静或动，这背后有多少人曾无私无畏地付出过，需多少善与德的倾注才换得人间平安与美好？!

于是我也想做些事，至少减轻家人的劳动，让他们在一天劳累之后能够感受到舒适，倘若他们因此而以良好姿态走向校园，走向群众服务窗口，走向工厂与医院，用他们好的心情与态变，去感染一个个群体，使这个世界充满友善与理解，充满爱与感恩，那我将从中收获到更多的快乐与自足。在暑气还未消退的时候，我剪老去的藤蔓，清理枯枝败叶，扫净饭粒纸屑，把庭院打扫得十分整洁。搬走了歪倒的砖石，整理过道杂物，院里只剩几把椅子，我闲坐等待远远吹来的风，闲看天上淡淡的白云。风不带一粒微尘，也没摘下一片叶子，它无所留恋地吹，吹得太阳落山，凉意徐来。打扫庭院的同时，我清楚我的身心，我的脑子也变得简洁明了，可以海天空般任思绪纷飞，如同肉体得到升华，灵魂得到静化，生命得到无穷的浸润。那一刻如有神助，和美之情充满了庭院，我无痛无忧，内心里暖暖融融的，只想沉醉在风中庭院。此刻，我闭了眼睛也能感知乡野如画，乡亲惬意似仙，在娓娓诉说收成、产业、以及正在全面铺开的乡村振兴。我最先能想到的是兄嫂们又一次从酷暑中过来，在闲闲的农事中，把耕作视为快乐，视为呼吸一样平常且珍贵的体验。我最欣慰莫过于看到期盼了多日的校园重新开放，孩子们那童稚的眼神里贮望对知识与科学的向往，青春的热情绽放在开学第一课的生动场景中。我感佩于经历种种砥砺，我苦难而伟大的祖国朝着正确方向前行，正骄健地向着文明富强迈进。

处于世纪大变局的我，虽卑微如草木，但亦能收敛自我，直至反哺脚下的土地。由壮年跨入老年，更应时不我待地干事，把身上的光与热拿出来，把生命延续所需的索取降至最低。草木停止生长了，果实低下了腰身，都在给风让路，腾出更多的空间，让它通达无阻。这一缕秋风或许能把我的心情传播，或许能让生活在焦灼中的人顿释烦愁，又或许正伴随着一个寒门学子走在通往清华北大的路上，我想它携了一股清朗之气荡行世上。草随风绿，随风黄，随风落，直至变种肥料养育土地与新的草木。这就是我无需选择的顺其自然的状态。

我再看看庭院里种的几茬丝瓜，老叶初与秋风相识，却早已气定神闲。丝瓜叶绿的多，黄的少，还有花儿开着，还有新的小丝瓜吊着，不知老之将至。有的时候，它还要返青，还要在丝丝雨润之下，生动了它那不怎么多了的激情。风静静的，有谁还那么猴急地作狮吼呢？且把庭院打开，把心室扫净，且让秋色尽情拓展好了。在这宝贵的时刻，我终于放下一切，手捧一本书，翻它几页，钻进故事里又出来，想想愉快的事。累了就看几只蜂在花间傻傻地寻觅，麻雀蹦跳着机灵地用长嘴拨动疑似的沙子。我不打扰人，也无人来打扰。

风从身边吹过，我坐风中遐想。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想想李峤的胸襟，我再一次陶然了。

  2020.9.13<<长江日报>>副刊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