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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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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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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难以忘怀的乡情

孔帆升

在灯火辉煌,灯红酒绿的繁华街市,在璀璨得难见星月的城市背景下,在日光灯照如白昼的书房,我常常想起遥远的过往,想起村庄、老巷、旧屋,想起山村里略嫌昏暗的灯火。那灯火飘飘摇摇,忽明忽暗,有时伸展着小腰肢,有时又蹦蹦跳跳的。想不出这古朴之物, 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勾住了我的心, 引我穿越到了童年时光。

脑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火笑了,灯笑了!

这是怎样神奇的事情呀。万物有情有义,一般也是不假以言表,比如花朵爱人怜人,像淑女闺秀,笑不露齿;鸟虫天然发出啼鸣,那是与生俱来的本领;这木头木脑的东西,一旦燃烧起来,就能表达出来内心了?那么它为何笑,笑什么,怎样才会笑出来呢?我摸破脑壳想,盯着灯火出神地想,也不明其理。譬如灯,大概就是有股子热情,时刻发着光,能经受住瞩目的考验,当然还要有点不怕风吹的韧。如此,就是愉快,或明快,或痛快,或欢颜,即使是处于暗夜,也会带给人温情与希望。

灯与火,在燃烧中刺破了黑暗,撕裂了饥寒, 因而也照亮与温暖了人心。它发自内心的兴奋,是要由衷地笑,欢快地笑出来的。世上万般的笑容,美矣,悦矣,甜矣,喜矣,但都不及灯火笑起来迷人,笑得特别令人回味。

我为什么总缺少笑容呢?我就是怕被人瞧,众目睽睽之下立马红脸低头,做错了事一样小心奕奕。年少时,没事宁愿蹲在火炉头里发呆,等吃,却不愿出门融入进人堆里。在我身上冰多于火,暗常常掩了光,难怪让忧郁挡住了欢快的。我特别羡慕阳光的人,如同身处寒室,要急切地靠近灯火。那些浑身正能量的人,仿佛身上有一团火, 随时都会感染人乐观向上, 他们风风火火、干干脆脆的作风,特别令人爽;他们大大咧咧、豁豁达达的性格,立马就冰释前疑,令人心宽意美。而耸立在塔上的灯,更是明晰方向,让人有了主心骨。有灯火真就有了凝聚,有了出征的激情与干劲!

在纯农耕时代,灯火无疑是人类文明与生存的保障。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紧张忙碌,折射着农人被季节撵转,受生活所迫的处境。一阵楼板楼梯响,带出门吱呀作响,一顿锅碗瓢盆声,加上鸡啯狗吠,未睡够的人就都惊醒了。下地插秧、上山摘山茶、到很远的林场驮竹,就是这样急急如律令的。山野无星无月无光,就依赖灯火了。举着灯笼火把夜行,要么是寻人寻牛,要么在做一出道场,要么是,赶夜路搭船搭车去远方。火引领着人走出狭窄曲折的屋巷,走出羊肠小道,走出恐惧、穿越迷途、避开山水危境。

在乡村,大家都离不开的烟火,无法割断的火种,把每一个贫乏的日子串成一首四季歌。那些平常的日子有了火才延续下去,有了火才感觉有家,有兴旺的气象。香火不断,不仅说的是对祖上的一种虔敬,更重要的一层意思是家族繁衍,一脉相承。怄气、忧伤、迷茫、贫困,都会直接影响火的情势。如果某家屋里看上去冷火秋烟,那或许是遇到什么变故了,主人茶饭不思,或痛不欲生。火真的太神奇了,一只红薯在地头里燃烧,散发的香味真是直入肺腑,引发翻江倒海的食欲。困顿之中的孩子,在缺少温馨与爱的家里,唯一与他为伴的,大概是火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经历,在我的祖辈中是极易找到的。可以这么说吧,没有火,生命就难以延续,更何谈兴旺发达?

在无知的童年里,那些闭塞的日子,不知道外面世界,不懂真正的快乐与忧愁,竟然会沉迷于身边的灯火所带来的快乐。在光线明暗的厨舍间,常常能看到、听到灶火情不自禁地笑:嗞嗞嗞!小小的拖着红色的尾巴,从火膛中心向外喷,或由外围向内射。有时像放鞭炮时放射的焰火,瞬间消逝,让人好生留恋。

哪些柴燃烧时高兴得笑了,这我知道。干柴烈火,又通风好,劲足,火旺。那些松杉、栎树、槠树、杂木等硬木柴,更“咬火”,笑起来非常自信,你止都止不住,它常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竹子烧起来又笑又响,完全是无拘无束,热情奔放,抑制不住流光溢彩,无形中升高了喜庆的气氛。再忧郁的心,在熊熊烈火中也会有所释放的吧?有时候,在火光映照下,看着那木木的脸庞,我心头发紧,我真的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巴望着大火一直旺盛地燃烧,驱走黑暗、寒冷、忧郁与愁烦,至少让那惨白的脸看起来有点红光满面。

鄂南山区,进入冬季后,农活干得差不多了,农人们有闲工夫烤火,且把炉火烧旺,远远地亮堂堂的,走过路过的叔娘伯爷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走进来,主人端好板凳,拉退自己位子,“一退三个位”,火炉头就成了“火主”。所谓“火主”,意即有火就有主了。于是热烙了起来,男的掏出烟袋,装上烟丝,小孩赶紧送去火钳,钳起红红的火种,点上烟,客人便“吧嗒”地吸了起来。我觉得那是吸火而非吃烟,火炉头的火被他分着吃到了肚里,然后换一溜烟与炉烟相会。

在唱神歌的祖祠,在做“当大事”的祭厅,在禾场里唱大戏乐哈的人群中,一堆火每每熊熊燃烧,烟雾缭绕于坐落的瓦舍。火伴着祝福的吉祥,伴着告慰的孝心,伴着丰收过后闲暇的生活,把单调呆板的乡村一次次生动起来。每到年三十晚,无论穷人富人,家家户户把大柴蔸架在火炉头上,红红地烧起来,大人小孩都烤得周身暖和,满脸通红,连耳朵发起烧来。闲不住手的小孩拿了长长的铁火钳,捅那周身烧得通红的柴蔸,一捅便捅落一串串明火炭,柴火就轻轻炸裂开来,发出“啪啪”的叫声,蹦出一束束火光,如流萤一样散开,似银河的流星。干柴蔸主要是山茶树、杉树、槠树,状如兔,如猪,如犬,如羊,村人在燃烧的时候就想着来年,想到将会与之对应的是猪羊犬肥壮,丰衣足食,家运昌盛。此刻,一家人,一村子人,都是充满了期盼与祝愿的。许是被年味熏醉了,被丰收的人侍弄得舒适了,被普天的喜庆感染得有几分得意了,火在持续升温,终于忍不住要从静默中焕发生机。那就欢笑吧!

火笑基本上是在年关。笑在冬季,笑在杀年猪、炸豆腐之后,笑在备足了年货等客人的雨雪天气里,笑在身闲、心闲、打瞌睡、唠家常的时候。那种不经意间自然流泄的笑,常常点燃起主人心头的希冀。许是主人想亲人了,想喜事了,火趁势腾达,趁热奔放,要情不自禁地心花怒放。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从喜悦的情景中跳跃的火花,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笑颜,它胜过千言万语与山珍海味带给人的深度慰藉。

小孩子家总是自顾自乐,做着游戏,闹点小动静。从衣袋里摸出个小鞭炮,管它有引无引,趁人不注意,冷不丁地丢进火中,“嘭”地一声炸得火星四溅,以至于突然给人一个惊吓。或许丢下去是个哑炮,“嗤”地一声,打屁一样冲出一条光线,倒也能添一丝儿乐。每每烈火正旺时,看得见火的色彩在晃动,高温上面是蓝色的火焰,下面是黄色或红色,而火膛是蓬蓬勃勃的,火红火红的,灿烂灿烂的。外面下着雪,落着雨,飘着风,屋里围炉夜话,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哪怕日子过得窘迫,生活有多么不堪,火的热情始终是不褪的。

不光火会笑,灯也会笑的。山村里多用小玻璃墨水瓶做煤油灯,用破铁皮做盏,点的灯芯绒菜油、桐油灯。青灯如豆,几乎就是农人在黑夜里的眼睛,照着他们的衣食起居。小小的火苗亮着,在黑咕隆咚的屋里,远方的人看到它,就有了向心力,有了驱除恐惧的心理寄托。在风雨飘摇的夜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地里,远远地从门逢与窗户漏出的微光,一下子就能抓住行人的心,使行者脚步坚实了,心底踏实有数了。灯下看书,做针线活,剁猪草,或是磨豆腐,都充满了灯的诗意,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凝视灯盏,你发现灯绒分了叉,被燃成小小玉米粒般的花,散开成笑的模样。而且它还发出“扑”的一声,短促,轻巧,却是印在了灯主的心上了。这“扑”的一笑,让劳累、疲乏的长辈们,立即去了几分不好的情绪,心里便暗喜,这是冥冥之中上苍显灵,预兆着将有喜事,或是有客人要来了。奇怪的是,这样的预兆常常八九不离十。

要说省油的灯,那村里家家户户是。都不敢捻大了灯芯,只留一点儿冒不熄的星点,真是比豌豆还小,所谓“青灯如豆”是也,亦所谓星光。一点点光,漫悠悠地闪,忽强忽弱,让人提心吊胆。榨油坊里的灯,那就真不是省油的灯,它算是村里最亮的了。一个结着厚厚油垢的灯盏里,有时放上两到三根灯草,点上两个灯草,其亮光便是平常的两倍,甚至更多。牛拉辗盘转动的吱呀声,伴着油灯摇曳,火膛里的柴火煮热着辗好的山茶籽、油菜籽、花生籽、桐籽或是芝麻籽,另一边的榨坊里,两三个大人拉着铁头木桩,一退一进,对准木榫狠撞,油就清亮亮地滴下,熏人的油香便随着山风四处飘散。那一刻,我感觉灯不仅仅明亮,还芳香着,欢乐着呢!倘或夜里下河,渔船上的灯盏浮在漆黑的河上,犹如星斗闪在夜空,古风之韵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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