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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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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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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盘坵林场的今昔

                                        

                          孔帆升

 

还在我未走出村庄半步的时候,就听到几个劳力说去一个叫一盘坵的地方,到底是一盘泥鳅的鳅,还是一盘坵,没搞清楚,只觉得这地方值得去看看。他们在农闲时相约去一盘坵从事更繁重的劳动,驮竹,驮树,以便换回不菲的工钱。这些钱是在村庄里一年到头也寻不到的。我不假思索地想,那片森林果然能养活肯吃苦卖力的汉子,他们跋山涉水赶了去,流汗流血也心甘情愿。要知道,在贫穷的困境中,见到钱该是件多么痛快的事!

渐冷的入冬时节,我与阮胜利、徐辉等友相约,终得以初见一盘坵,圆了一个小梦。车沿着通山县洪港镇郭源村往山垅里开,一直向前,不辨东西南北,沿途是植上不久的上万棵柏树,虽还矮小,却在沙石土壤中承担起修复开垦过度的山体。往前,林渐渐深了,站在高处远远地望,隶书似的三字型排列着的老房子,上两排短,下一排长,下面那排房一直横到拖个尾巴,共有十栋。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红瓦、灰白墙、砖瓦结构的房。老房一下子把人拉回到已逝岁月,时代的一些印记活了过来,激起友人莫大的兴致。我们踩踏毯一般软的落叶,迈步严丝合缝的石阶,揣度结实的木板楼,看一块块旧的科室门牌,仰头深深地致敬那清秀俊朗的红枫,一下子就身心放松了。

路上巧遇一对老夫妻,男人国字脸,浓眉,眼神亮,女人一脸柔和俊俏,发未白,气不衰,恰似壮年,一问居然有70岁了。而今有此模样,年轻时绝对是帅哥美女,深山遇美景与美人,令我黏在那里挪不开步。

曹祥发陪着我,远远落在赏景人之后,他娓娓叙说着林场那久远的岁月,那曾有的辉煌与落寞。我与他低着头,并肩在落满枫叶的林间大道上,仿佛寻觅老林业人的过往与今朝。

“开始时是18把大刀,羊肠小道,他们是开山者,不过,那第一批林场人都不在了。” 老曹满怀深情地叹惜。

一阵沉默,是我们对创业者深深的怀念,望着那些林木,我已然在与老林工们神交,在感应每一滴汗水流淌过的能量,仿佛眼前的绿,脚下的沃土,头上的蓝,都有那一代人的清纯气息,令我沉溺。

房子周围尽是因水雾重,身上爬满绿苔的树。不期然,一棵野生猕猴桃,脱离了羁绊,干干爽爽地在高高的石坑上扎根,往右伸展,叶子落光了,果也掉得仅剩一两枚,那枝蔓却施展开来,凌空架到对面的土墙上,如苍龙出世般令人震撼。从野猕猴桃架下拾级而上,有数十级石阶,一级一级地上,无暇其他,只想每一步如石头一样沉稳。时光已然静止,回首来处,仿佛刚刚拿了双足书写了林场沃土。如果说房子是大写的三字,那么这沿坡的石阶则笔直地把三横连了起来,整个房屋就构成一个大大的王字。相信这样的布局,纯属某种巧合,当然也可以说自然为王,林绿为王的吧?山里建房就是山大王了,清风明月为伴,天高皇帝远,就是自己的王呢。

在路上踯躅,老曹指着一栋房,带着几分自豪与兴奋地介绍: “这是竹制、木制加工车间,曾加工门窗、竹椅、床、桌,销到武汉、潜江等地,还有木柄车间,锯工车间。” 在我们的询问下,老曹如数家珍般,谈起单位里的荣光:“林场直辖县管,设生产科、供销科、园林科、医务科、财务科、招待所等,有七八个科室。最多时有两百人,兴旺得很。还开有商店、食堂,正式职工一百多人,外来民工一起,可住两百多人。当时还办了学校,两层的瓦房,底下教室有三个年级,上面住教师。” 同路的林场职工补充,当年全县仅三台东风车, 一盘坵就有两台,你说牛不牛?

曹祥发算是第二拔创业者,从第一任场长算起,至今有十六任场长了。现任场长阮绪松介绍,场里退休职工66人,在册30人,如今常住的只有八个人。住得最久的要数曹祥发夫妇与另一对夫妇。曹祥发老伴陈敏是林场外面的郭源村黄连洞人,在林场成家,两人相守了几十年,如今出入还是成双成对的。我羡慕他们,说昔日肯定如同金童玉女、帅哥美女,幸福呀!老曹笑了笑说:“嘿嘿,也还是有曲折的。” 陈敏一直笑咪咪地不插话,里面的故事只有他们自己才越品越有味。68岁的王有仁夫妻也在场里住,早饭后上山砍柴去了,老曹说他们勤俭,种了不少地,还养了十五六箱蜂。

一直没外出过吗?面对疑问,老曹说退休后俩老去广西带了几年孙子,去年回家过年就再不想出去了。老伴附和道:“大女、细崽分别在广西桂林与百色落户,二女在县开药店,现在不用我们帮。百色那里一边靠云南,一边靠近越南,总书记去了几次的地方,你们去了,孩子们肯定高兴,会招呼家乡来人的。” 老曹接着说,如今孙子外甥都大了,没什么牵挂,就不用外出了。俩口子很满足目前的光景,干干活,看看电视,房前屋后转转,蛮自在的。“住在场里空气好、水好,还可种点菜与杂粮,养了两十只鸡鸭。天一亮,鸡就出门去山林寻食,分外喜生蛋。” 我与老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问及林场子弟,老曹说,林场后人都比老辈人有文化,有见识,政策好,有开药厂、搞软件公司、从事酒代理的,发了财,比我们强多了,也有改行从政的。

边说边走,到了场部商店,里面居然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模样。货柜还结实,货架与玻璃柜上存放着一些杂物,人走进柜台内,俨然商店员工一般。我装模作样地拿起一个旧手电筒,隔着半人高的柜台问站在柜外的朋友买不买。大家嘻嘻哈哈,配合着问东问西,讨价还价,一时着实过了把当营业员的瘾。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在深山里还能邂逅老古董般的商店,体味物质贫乏年代的实物交易,一伙人的心里如同灌了蜜般甜。

公路尽头有个小水库,水坝高达几十米,水深数丈,有鲤鱼悠游。碧绿的水被延伸的山如鼻梁般一分为二,恰似内场的一双明眸。见到水,话题又回到场名上,问几位职工,他们说过去有一盘鱼鳅之说,而今改为一盘坵了。

坝四周是红得发紫的大枫树,茂密的杉树与竹林,各种灌木,听说平素里是野猪、野兔、蛇、白鹇等的领地。清清的水从水泥坝上一跃而下,冲出一条小溪。坝下是深涧,涧边立着陡峭的硅岩,雪白的,如同浪花飞溅上去一样。

抬头远望,石埂山山脊上白色的硅岩,是天然的屏障,分隔开仿佛城堡,高高地围着两万亩林地。临别时,曹祥发两口子在屋门口不断挥手,一再邀请改日再来林场。远远望着这对老恋人,我满心是灿烂的阳光。他们坚守在场里,已经成了林场难得的一景,他们是在留恋他们的青春,他们的爱,他们共同沐浴与培护的林木。

林场红火过,过度采伐过,如今正在休养生息。渐合的林地,茂密起来的竹木,清亮的溪水,不多的人迹,安然的守望,都在开启一个全新的一盘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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