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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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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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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素描

落尽繁华的树

孔帆升

走过冬天的旷野,我常常惊讶于自己能这么幸运,在难得的安静中见到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它们默然无言,凌寒而立,由不得我不驻目沉思。那毫无章法的线条,如同绘画家作的素描,美不胜收。这些树一次次被我看到,撞击着我的心灵,带给我精神享受,我情不自禁地要与好友及时分享,这不是我所独有的幸运又是什么?

走一路看一路,其实我是欣赏着大自然这位艺术家的杰作。一幅幅,精美绝伦,决不重复;一棵棵,千姿百态,有无限的想象空间任人驰骋。四时之气候有无穷尽的颜色,不经意地变化着画面,常见常新,细思细辨风格迥异。在自然冬景中,日月星晨是衬托,云雾阳光是它的调色盘,流水、小鸟与风是它生动的元素。

冬天里,我选择性地把眼睛投向枯黄,寻觅光秃,那些萧索的草木有沧桑的美给人以意志。所以,我爱看松树、枣树、桃树、梨树、木梓树、杨树、银杏树、枫树,看一切落叶乔木与灌木,寻找疏繁就简的深刻与寓意。看那一览无余的枝条纵横交错,看那枝桠弹落树叶留下透气的空隙,看一束光被划分为千万缕从树上投射过来。看无数的枝条顺着树干的走向,迎着风颤动,我就想窥见一棵树的内心,找到它的心路历程,试图发现它有着怎样的“人生”。 这样的想法一年年地生发,我只能自嘲,这是一桩无法完成的空想——我执迷,我不放弃,无解的事物有无穷的奥秘,牵引我投去关注,换来卑微的安静。那些叶子都去了哪呢?枝桠不动声色,无可留恋与忧郁,就这样令我一次次驻足仰视,一次次脱离了庸常与人间烟火。

平素,我有幸走进山岭,尤其是深入大山深处,攀上密林峡谷。登高一望,脚下灌木林那高高矮矮,粗粗细细,挺拔的、弯曲的、成片的、杂花的落叶乔木与灌木,透着一层层薄雾,轻纱般罩着,似乎不想一下子让人看透它的芙蓉玉面与绰约风姿。每临此景,我扎实是如同饥饿的人,远远地闻到了蛋糕面包的香味,久久都欲罢不能。

除了树,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我爱得最深、最久、最自然而然,最为欣赏的东西了。它吐出新芽,开出花儿来,是美的,美得令人艳叹与兴奋。可是它落尽铅华的线条,它毛细血管一样的枝丫,它通透风雨与阳光的坦率,它迎着风雪刺破寒冬与黑夜的勇气,真是打心里令人叹服。

干净,沉稳,端庄,却有无限的张力隐于血脉中。这是不是我仰慕的君子呢?!

在我的家乡鄂南,山花烂漫的情景令人无比陶醉,那漫山遍野的樱花和杜鹃花怒放,万亩连片,浩浩荡荡,在千年百年古树当中,点亮我的眼睛,倾倒了八方来客。我对观花者有了隐隐的恻隐之心,可惜了他们没有见到草木内涵的美。

幸而常年受山的熏陶,我除了臣服于花的艳丽与奔放,始终未敢忘了那秃秃的树,那干干的枝。没有它们寒天里的“耐冬”,没有那连通地脉的枝丫,一切繁花似锦、繁荣昌盛从何而来?观花赏花之人,就该有颗感恩之心,透过开满鲜花的山野,领略花的根、脉、血、干,它的主心骨。

冬至后的早上,我在通羊河滨河段走,太阳还没出,丝茅上一片霜,白发苍苍的土地之上,蚕豆长出寸长绿苗,葱绿的白菜萝卜,像搽了一层粉底霜,妩媚富态极了。河上浮起一层轻轻的水雾,水中倒映着山与天。几棵高大的木梓树手臂粗壮,每个枝梢处皆已掉光白色的籽,留着四五个线头一样的短小梢条,仿佛随时准备被春风穿针引线,要给天空缝上几片叶子。有一大排杨树,大写意的阵仗。柳树是铅笔写意,瘦瘦的,小小的,淡淡的,还是春夏那么柔顺。有的还有绿叶衬着,垂着,仿佛钢笔蘸上蓝墨水涂划而成。有鸟啾啾,这里两声,那边两声。一群小不点的鸟儿排着队,飞过蓝色的静静的河床,消失在对面那片光秃秃的杨树林。

这是一幅好的山水画,有水有山,有草木有村庄,有枯有荣,有动有静,有浓有淡,有虚有实。而冬天的树就是画的灵魂。可惜画不下来,不能按自己意愿任意表达,想鸟在哪出现,飞成一群还是两三只小憩,树粗一点细一点,直一点弯一些,题上几行蛛丝似的字,送给喜欢的人。只好拍下来,原本、原色、原味儿地把天意与机缘分享给人,终是有些遗憾的。

浏览古画,多少遂了心愿。揣测着,莫非古人擅画,端的就是为抚我这等画痴的?宋人郭熙《树色平远图》疑似枫杨,盘根错节,如龙似蛟,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能刺破冬雪来临前的混沌与寒冷。明人董其昌的《古树幽斋图》则是凸显树的顽强,在巨石上挺立,半中腰上才伸出向上的枝桠,单薄地贴上些稀疏的叶子,疑是飞鸟在枝头跃跃欲试,那有几分清秀的躯干像极佳人,留不住向往自由的鸟儿。它站着,有几分清高落寞。董其昌笔下的树像站立的走兽,有角有爪,狰狞张扬,纵身起来,不知它要与谁较劲。李可染的《古树高士图》把人与树放在一起,身着臃肿长衫的士子,呆板落寞地面对古树。古树的雄伟、沧桑、遒劲、繁茂,与人的孤独渺小,深烙进脑际。

日前收到旅美画家毛才奇老师几幅钢笔画,画的枫杨系列,为其钢笔画之细腻,线条之柔和,色彩之明丽而震撼,更透过画儿看到他在命运面前淡泊、豁达、包容、顽强的精气神。他是真的画出了我所需所想的树啊!

树在山水画中的地位无需赘述,犹如人之眼眉,少了就没精气神,乏气势与效果,流于空泛俗套。譬如雪山无云天,古室无书无茶,又或亭无仕无座,失了其意义。

忽而就想,冷冷的冬天我影响不了它,我总能为它做点什么的。我能不能把树画到山地上去呢?若是有那么一日,有那么个人看了它,能有所感悟,也算是我的功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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