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升
入伏后的鄂南山村,下午七点许太阳才落山,气温降了,四周还亮着。我打村里经过,此时都吃过晚饭,在自家屋场前坐着,三三两两的,闲聊。村委会水泥场地上,幕布早拉架好,播放设备也准备好。音乐响起,银幕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村委会金主任对播放员说,大声点大声点,还大声点。放映员把音量调到最大,喇叭音响果然亢奋起来,配合着喊人。
夜幕逐渐降临,凉风习习。露肚皮的汉子,着装整洁的女人,晒得黝黑稚气顽皮的光头儿童,他们都穿着凉鞋向放映场地走来。白发的胖太婆也慢慢踱来,坐在孙子搬来的红长木凳子上,一个年轻女子坐在同一条凳上。都没怎么看银幕,低低地交谈或张望。
有初中生玩微信与游戏,问同学为何QQ不回微信不回。她关心的是自己而非电影呀会聚呀。我问她,老师不干涉?她很不情愿地说不带学校去的。问影响学习不?等了好久都没答。年轻村主任在旁说,他们玩游戏狠得狠。
一时无语。这社会变得太快,孩子们能不玩物丧志,能专心读书,这都成了个难题。心戚戚然。转移视线,见来的人大都带饮用水,零食,防蚊花露水,风油精,蒲扇。这时风有了感觉,扇子拿着是个道具。我也想有一把这样的扇,显得有多么悠闲,手里没空着,心里就踏实。至少扇动一下,活动手指经络对于老人来说总是有益的。
记者鹏哥拿了本子四处问,打听到有个少妇是泰国曼谷人。她中文说不顺溜,在他笔记本上写下方方正正的细小的三个中文名字:陈华华。她推了个小推车,上面是个几岁的孩子。金主任介绍:“她丈夫是出国打工的,我们去泰国都是顶级的人。”说这话后,他竖起大拇指,指的是大中华了不起。身处山村里的国人,因国运兴盛有了骄傲之本,有幸福生活,这也是难得的扬眉吐气志在必得之情。
天还没完全黑,正好在村里转转,不能枉然到此一游还有许多没到的角落。遛到一处水沟,沟上有座小石桥,自称80岁的胖太婆坐在椅上乘凉,也拿个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闲聊中指沟边一块绿油油的地,说是她种的黄豆、花生、玉米,那长势正如青春壮年,怎么着也难得与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妇联系在一起。沟里有白花黄奶牛浴水,一群鸭在更远的浅水中戏水,都不想归屋要赖在水里的懒样子。也不见谁来牵牛赶鸭,一幅任你凉个透的架势。
山还清晰。想到这地出了不少让村人仰慕的人物,便想看看这里的地理环境,发现后山虽不高却奇特俊秀,左边的三座小山峰如笔架,右边的山大而徐缓,村庄背靠此青山。果然,熟悉地方上的说,山有丰富清洁水源叫洞口。寨下洞那座山是风水宝地,如椅两边有靠,后有靠,靠山缓。人要靠山,这到底是易经学说里的风水,还是一种流行于民间的迷信?我是半信半疑的。
转入放映地点,电影在放“行车”、“防疫”安全常识片。这叫“打头脑”,等那些吃得晚,收拾好的人能赶到看正片。
天渐渐暗下来后,几丈外看不清人脸,小路上走出许多高矮大小的人。小孩子在场内外跑来跑去,他们对那些知识不懂,不感兴趣。有个光头男孩十岁左右,问我,怎不放打仗的。我问他喜看什么?他说打日本。我朝他竖起拇指。他走开去了,过了一会又跑来,仰着光头问我,为么不放打仗的。我说不会骗你的。他焦虑地说,如果不放么办?我开始没听清,再问才知他的担心,我心里也没底放影员片库里有无武打与打仗片,却满口说会的。
如今送电影下乡,观众选择性大,叫“你点单,我服务”。工作人员说片库丰富,巡回放映,即使一时没有合意的下次一定有。一个成人说想看《长沙保卫战》,可惜没带来,放映员说下回呀,下回一定满足。今日放的《血战许昌》,抗日片,差不多符合大众口味。多数人也没什么挑拣的,那些热映的电影一时还难到达乡村底层。
我没有看电影的心思,脑子里浮起小时候的情景。似乎,我们那个时候也没什么读书,谁家也不着急孩子会不会读书,将来靠什么吃饭。难道真是老古话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用不着我忧虑少年的种种粗糙与缺陷?
小时候没有什么东西玩,除了摸鱼,掏鸟,捅蜂窝,玩虫蚁与打泥巴仗,似乎就没什么可乐的,大热天脱掉裤子跳到沟河里洗澡,一泡就是几个时辰。当时特别期盼的是公社电影队来放电影,一个放映队要管全公社的娱乐,有时过把月才轮上一回,每逢看电影就像过年一样高兴,早早就带上板凳去抢位子,放映员旁边的位置总是给大队干部留着,弄得我们心里愤愤不平。那时几部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奇袭白虎团》反复看,过后小伙伴们还学着演,没人愿意扮鬼子,有人主动扮小日本鬼,那些扮八路军游击队的又总是打不赢他,最后搞得人兴致索然各自回家。
那时看电影,真是兴奋得很,有时紧盯银幕,有时也满场穿梭的跑来跑去。多数青年按奈不住一次次赶场看电影,带有青春的萌动,就是冲着看异性而去的。月光朦胧的夜晚,人都变得温顺可人,自然有那么砰砰心跳的时候,留下一个钟情的身影。美好和痛楚的青春,大抵从看电影中掀开了新的一页,往后的日子很难抹去银屏内外烙下的印象。
那时的大队支书、大队长、小队长,都是村里显赫的人物,每回放电影都要在话筒里清着嗓子喊一通话。告诫社员应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们一说话就立马使吵吵嚷嚷的人群安静下来,生怕越了礼节而遭到旁人的白眼。放电影是蛮渴望蛮神圣的事情呢。当然,也不排除那些讲大话的人一味地专横或装模作样,那就要引起骚动,被众怒的嘈杂声弄得自讨个没趣,再干吼几声就知趣地闭嘴了。人们期盼的电影总算开场,大家的心思全在那闪动的画面上。
看电影的条件呢,简直如天壤之别。当年皆是土房子木结构茅棚,青砖瓦房少而又少,每个湾子只看得到一两栋,鹤立鸡群般夹在土屋中。而今一家家建了楼房,都是单门独院,有的还有门楼与护墙,房子装修得富丽明亮,一个个昂首挺胸,神气活现,自豪不已。
看电影看戏曲无疑是群乐的一种形式,参与者物质与精神拥有度不同,能够坐到一起,图的是一种回味,热闹,凑兴,还有氛围。除此,皆可各自娱乐的了。老年少年健康自由地在古老的土地上欢乐,那些奋斗在各处的亲人心里就踏实。家,是他们不变的牵挂与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