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里如风如鸟如植物

在秋天里如风如鸟如植物

孔帆升

当丝丝缕缕的风，从大地拂过，宁静便沁润了周身，我如同神助般仿佛翱翔在秋天的无限美好中。

鄂南丘陵地带，一场秋雨后，繁茂生长的庄稼已深藏不露，当初向天的愿望，如今变成俯伏大地的温存。玉米、大豆、谷物，一批强劲的植物逐渐老去，一批柔和的新生接续上来，小白菜、菠菜、萝卜、菜苔，都将准时贴着地皮生长，小家碧玉，不事张扬地葱绿。秋风秋雨之下，花再一次开放，行道上的栾树、桂花，乡村田园的皇菊，在风中芳香四溢。紫蓝的喇叭花，粉红的月季花，温温存存地开，默然地笑。一些物种还会继续矮下去，轻下去，缩下去，或是钻进洞穴与大地互相取暖。自然界在秋天里一下子色彩斑斓，却又保持生命本色。

哦，这个季节是从风开始的。贴心柔和的风一遍遍梳理天空与大地，轻轻地梳，慢慢地理，耐着心抚摸你，偶尔下力气吹一下，大地就日见稀朗了。“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我惊奇于乡下的天空，满天的星斗比城里又密又多，而且变幻无穷。风驱炎热，风散重云，风带无谓的郁结，使人了无羁绊，张开手臂扑向自然。

收获过的田野上，燕子悠闲地飞翔，白鹭破天荒地盘旋在山间，雄鹰像大地的主宰巡幸着有限的时空，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茂密的树上栖息放歌，用喙慢慢梳理羽毛。眼前这飞来飞去，潇洒自在，沉静于当下安宁的鸟儿们，不也正如看鸟人一样，沐浴在无边的秋色里吗？也只有此刻，人与鸟是这般亲近，成了秋的宠幸儿。为什么鸟儿这么轻盈灵巧，为什么鸟儿的羽毛如此漂亮鲜艳，为什么鸟儿有如处子般的清纯？原来是有秋的馈赠和守护啊！

秋是能带给人无限遐想的。踏入秋的门槛，不久又可赏红叶、闻桂香、品月饼，赏菊、摘桔，在山水间如风一样轻快地徜徉了。“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想想秋天的况味，感受庄稼地里的情形，总是能让人如释重负。友人们在秋天里打理庭院，精心栽种花草，我亦有心情侍弄花草树木，大吉大利、龙须兰、绿萝、万年青等，一下子生动了小空间，小天地里的赏心悦目，一分分一秒秒地影响着我的情绪。深居简出，已无白丁与鸿儒需用心去招呼，花草是长住的客人，得细心栽培好。在秋风中干活，越发有了劳动的兴致与舒畅，有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其实，还可以干很多很多事的，比如为秋天打扫一下庭院，让风来得更轻捷与畅快些，让偶尔登门的友人看了心情好一点，主客在闲聊中把笑容与赞美之声留在了花草间。

秋天也是让人回归传统的节点。秋天一到，就有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与霜降。没有哪个季节能让我如此甜蜜地念叨出它的细节，让我想起勤劳智慧的祖先，让我感触到生动的农耕文明。唯有实实在在的秋，有着泥土味的秋，一次次召唤我融入血脉的乡村情结。

我愿意走向乡村，向着年轻时背离的路，一路欣赏过去。秋晨清凉清凉的，有轻雾笼罩着村庄，一两声小鸟不知何处轻啾，有露沾在草叶上，出水荷花一样玲珑剔透。农人星罗棋布点缀于山坡上，蹲着的，弯腰的，隐约于田畴，仿佛就是秋的种子撒在大地上自然生长。有人在挖地，有人挑水浇苗，有人打垱等雨栽种菜秧，有人割黄豆，有人小心地焚烧秸秆。他们闲闲散散，参差不齐，各自沉醉于手头上的农活，这是多么自然的农耕生活啊。现代人对节气并不敏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时令，节拍音符不同，织在一起却成了最和谐的劳动乐章。

牛也是越活越惬意了，不用干农活，只需把村庄衬托成村庄的样子，守护住小路、阡陌、山坡与炊烟。此时，它们有的吃草，有的卧着反刍，一条牛拖长声调地“哞”，搞不清要表达怎样的情感。没有呼应，没有谁在意，当然也没人弄懂一条牛发出的最古朴的声音。牛的手脚全用在土地上抽不出来，它要驱赶蚊蝇进攻，只好拿长长的尾巴开刷。左甩甩右甩甩，不停地划圈圈，甩出潇洒好看的弧度。

四野绿的树与草，枯的秸秆与烧焦的芭茅，错落有致，内敛得令人向往，袖珍得恰如其分的丘陵，有种洗礼后的清静。走进农家庭院，南瓜金黄地堆在门边，红辣椒翘着身子并列于簸箕上，花生在禾场展示棱角分明皱褶清晰的躯体，金灿灿的玉米与新谷在阳光下泛滥丰收的喜悦。日子甜甜蜜蜜，花也开得有几分矜持。一朵玫瑰由鲜红褪为暗红，一朵仍是鲜红起来，另一朵不知何时打开了花苞，零星的，却不间断，总舍不得令人失望。月季一小朵一小朵的，生怕给人以大惊喜，茉莉花洁白如雪，暗香浮动，是要给人岁月不老，如临春风的感觉。

田有地，有池塘，有菜园与院子，有家禽家畜散落四处，顿时就有了烟火气。在这里，许多东西如山一样难以撼动，人是实实在在的人，庄稼是只要给点付出就知厚报的庄稼，山泉还是一年四季福泽人的泉水，河流还是弯弯绕绕去大江大河的水系，山脉仍是纵横交错层次纷呈的厚重山岭。

身在乡村，我亦如收获过的土地，心里油然而生“空旷”二字，空旷的天空，空旷的视野，空旷的清风，空旷的心情。是的，是空旷营造了这份静美，此刻我只想抽身事外，敞开心扉容纳秋意弥漫。我相信天高云淡、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相信土地的恩泽，相信乡村坚守的意义，相信秋实的洪荒魅力。相信“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生命的秋意一寸一寸、一层一层地深了，正好心境如云天般素淡，有大把时间无所事事地把自己交给季节，交给我无可名状的秋天，它带给我朴实真诚的意象。村庄里行走的老人，多半如秋后的庄稼一样收起了棱角，把粗糙与鄙薄消磨掉了，见人早已是一脸的温和。我知道，这是身心一年年吸纳秋色秋意所发生的渐变，真正强大的人，是安然若泰的，犹如古希腊神话里的安泰。我是否正在成为这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