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大山区的乡村中学工作近一个月了,韩晓青几乎每天都是掰着指头数着过日子。要说把青春献给这山里的孩子们,在天津师范大学求学了四年的晓青可真没有那么崇高的情怀,若不是父母天天在她耳旁叨叨,说啥女孩子四处飘荡让他们操碎了心,若不是二老言辞凿凿,泪眼婆娑,恐怕晓青这匹小野驹还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快活在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下了夜自习的学校显得愈发幽静了。偶尔能听见叫不上名字的虫子“吱吱”的几声怪叫,再伴着乡里野猫凄厉的几嗓子,晓青不自觉的裹紧了被子,把脸埋向了墙根儿。“嘎吱嘎吱……”,随着晓青的翻身,床铺也开始有节奏的伴起乐来。漆黑的阅览室中,临时组合起来的学生床铺显得更为单薄,似乎再加些力道,马上就会散架了似的,吓得晓青一动不动地躲在被窝里。夜静悄悄的,恐慌、孤寂侵蚀着她的全身,几次数绵羊不成功后,她无奈的拿起了手机,翻看着已经看过几遍的朋友圈动态:那里有她的好姐妹儿,好舍友,好同学……每天临睡前,浏览朋友圈动态这是晓青一天下来,最后必做的一个工作,她觉得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没有真正离开大学时和自己交好的那群小伙伴们,她还是一个与时代接轨的新潮人。但快乐源于朋友圈,烦恼也是源于朋友圈的。
九月十日的教师节在晓青的期盼中姗姗来了。特岗教师工作已经快一个多星期了,晓青虽然不敢说是一个教学能手,但是责任心却不输这学校里的教学骨干们,两个班的语文,她没有说啥,新人嘛,多干点活儿是自然的。早上,伴着五点多的广播,晓青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匆忙地洗漱完毕,赶紧奔上三楼的教室。可不能比学生晚,刚开学,“身正为范”这点意识作为师范生的晓青还是有的。今天是教师节,不知为什么,晓青的心里还是有所期待的。但是一天快要过去了,教室里、办公室里完全感受不到节日的任何气氛。除了每次上课前,孩子们向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很整齐很洪亮地喊道:“老师,您辛苦啦!”班里还是很平静,晓青又开始了自己激情的一天。办公室里,同事们也只是互相寒暄两句,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两个班的周记本、大作文本、课堂作业本竟然全都齐刷刷地收上来了,没有一个拖拉作业的同学,竟连两个班中大家口口声声的“弱智儿”也都及时的完成了作业,这也许就是晓青今天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吧!看着办公桌上一摞摞堆积如山的作业本,晓青眉头皱了两下,唉!中午又不能休息了,两个班的作业可不得会儿功夫批阅啊……
夜里十点了,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地走光了,晓青伸了伸腰,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是该回去休息了。唉,想想自己的第一个“教师节”竟然在这样悄无声息的氛围中渡过了,心中真是有说不出来的万般滋味儿。
晓青的宿舍,不,确切来说,是这个空荡荡的阅览室,还是死一样的沉寂,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儿来。简单的洗漱完毕以后,晓青甩掉鞋子,仰面朝天地和衣躺在铺位上,好好安静地享受这睡前的几分钟吧。刚要眯住眼,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晓青赶紧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照例浏览起了朋友圈来。
宿舍的老大成功地留在了天津的一所职业技术学校工作,工资一个月七八千,年终还有这样那样的教学成果奖,少说也有万儿八千。瞧,老大又嘚瑟起来了,朋友圈都快被她刷屏了:昨天说是到北京一个兄弟学校搞教研,好吃好住招待不说,顺带还把北京城游玩个遍,何等风光。这不,今天又逢教师节,那办公桌上,学生送的节日礼物堆得跟小山似的,什么捧花啊,礼盒啊,水杯啊,还有很多晓青都叫不上名儿的,这可不把一直都喜欢显摆的老大给高兴坏了……算了,不看了,越看感觉自己过得越寒碜,所以晓青也很少在她的朋友圈里冒泡。瞅瞅这黑洞洞的简易住室,再听听这“嘎吱嘎吱”的床响,再想想特岗那点儿工资,尤其是今天这样平静的一天,这种种的一切岂能和大城市的生活相比?毫不夸张地说,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晓青是越想越烦恼,越想越难过,索性就把手机狠狠地扔在了一旁,两眼一闭,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不知什么时候,疲惫的晓青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晓青又是满血复活,所有的烦恼又立马抛诸脑后了。课堂上的晓青那真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所有的孩子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得溜圆,盯着三尺讲台上很投入、很动静的晓青。正在大家听得有滋有味时,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晓青顿了顿,用眼睛狠狠地扫视着全班,最后目光停在了靠窗的徐小冉身上。她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教室瞬间的安静,吓得徐小冉慌乱收拾之中把一叠厚厚的彩纸带了出来,洒落了一地。晓青眉头锁得更紧了,黑着一张脸,狠狠地瞪着她,本来想当堂训斥她几句,再罚她站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她的身世,张了几次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徐小冉也很心虚的低下了头,紧抿着小嘴,脸红通通的,手也很不自然地紧紧攥着衣角。晓青看到她窘迫、可怜的样子,竟软下了心,转移了目光,又开始了新课的内容。
说起徐小冉,晓青可也没有少在她身上费功夫。这孩子说来也很可怜,打小父母就给她扔在这偏远的乡村奶奶家,二人双双外出打工,一走之后,好多年都不曾回来。自从上中学以后,父母甚至一年也没打几个电话回家,小冉甚至都记不起父母的模样了。当晓青从这孩子的作文和周记零零碎碎的语言中了解这一切后,也就多了几分对她的关注。处在叛逆期的小冉没少在她的课堂上惹麻烦,很多次,晓青会在大课间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嘘寒问暖之后,每每都会给她辅导一会儿作文或是练习册习题。人少的时候呢,也会跟她聊聊天,谈谈各自的人生理想。每每看到孩子稚嫩的脸蛋上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时,晓青也很是开心。每次批改周记的时候,晓青总会刻意在小冉的作业本上留下三四行鼓励性的文字。晓青发现,这样做以后,小冉的任何作业都做得很工整,很认真,这也让晓青非常的欣慰。
但是接下来的好几天,晓青发现小冉在课堂上经常打哈欠,两个眼圈黑黑的,整个人显得非常颓废,她也很少来找晓青聊天了,有时甚至感觉还刻意躲着晓青。这让晓青更加担忧和困惑了……
快到国庆节了,晓青跟她的学生一样,心情很激动,终于快等到属于自己的小长假了。晓青迫不及待的把宿舍里的行李整理整理,是的,她准备回天津母校再看看,毕业都好久了,那群小伙伴们很多都留在了学校附近的中小学工作了,唯独自己回了老家这个小地方。想想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疲惫的山区中学,去欣赏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和霓虹,晓青心里竟美滋滋起来。今天是小长假前学校的最后一个夜自习,晓青透过阅览室的窗户看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在。突然,她想起了,八三班的作文还有两组没有批完,明天还有两节作文课啊,想到这,晓青赶紧放下手里的行李,飞奔到办公室,又开始了头疼的作文批阅。
“韩老师,韩老师……”,徐小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估计晓青一直忙着埋头批作文,没有留意到小冉的存在,小姑娘等急了吧,才怯生生地喊道。晓青这才抬起头来,“徐小冉,你怎么来了?下夜自习了吗?是不是家里又遇到困难了?还是学校里又遇到啥难事儿了?”晓青很急切的问道。“没,没,老师,是……是……是我想送您一个小礼物。”说完,小冉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捧出一个手工“纸菠萝”。韩晓青愣了几秒钟,赶紧接了过来。“老师,国庆节快来了,我一直都想送您一件小礼物,可是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我也买不了像样的礼物。这不,我们美术老师前段时间刚给我们上了几次手工课,我就想自己动手,给您做一个小工艺品,又实惠又经济,就是……就是不知道您是否会喜欢……”小冉的脸再次憋得通红通红的,不过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喜欢,喜欢,老师很喜欢!”晓青赶紧激动地回答到。小冉通红的小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迷人笑容,飞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晓青还想叮嘱些什么,可小姑娘的身影早已闪进了静悄悄的夜幕中。
同事林小颖刚下了夜自习,落下了一些东西,一进办公室,看见韩晓青正呆呆地凝望着手里的工艺品“纸菠萝”出神儿,“韩老师,你怎么了?学生又惹你生气了吗?”小颖急切询问道。“咦?这个纸菠萝怎么到你这里了,昨天我上咱们班历史课时,就见一位小姑娘一直头低着,在摆弄着这个纸菠萝,差点儿就给她没收了呢!现在孩子,都分不清主次了,美术手工艺品竟然都带到文化课上了。你是不知道,这个纸菠萝要叠好估计最少也得一周多的时间吧,怎么能不耽误学习呢?就应该没收的!”林小颖愤愤地说道。“什么?一周多的时间?!”晓青惊讶地站了起来,怪不得这几天徐小冉总是带着黑眼圈,怪不得最近她都是精神不振,恹恹欲睡,“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韩晓青恍然大悟似的缓缓坐下。林小颖很奇怪地看着晓青,她不懂晓青在自言自语什么……
夜越来越深了,可是疲惫的韩晓青竟然失眠了,听着窗外夜风拍打着窗帘的声音,晓青紧紧地握着那还带点儿余温的“纸菠萝”,心里暖融融的,竟然第一次不再感觉害怕!这也许是国庆节前她最开心、最幸福的一个夜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