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总是绑着一根大辫子,天天挪着一双小脚,屋里屋外忙得不得空闲。
母亲个头不高,也不很讲究印象中,母亲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穿过真正的新衣服,长年穿的都是不知是从哪个七大姑八大姨拾掇来的旧衣服。虽然陈旧不显新,不过倒也总是很干净。
是的,母亲很少得空,整日抡着锄头和竹筐,这里整整菜地,那里打打猪菜。偶尔清闲之时,便见矮而胖的母亲吃力地翻进牛栏,添干草,产牛粪,豆大的汗珠浸湿了她那小而眯缝着的眼睛。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蚊蝇乱飞的牛棚里挪动着小脚,时不时地能听到母亲因持续抡甩铁锹而传出的急促的呼吸声。
确切来讲,母亲清闲过吗?不,从来没有!下雨天,众兄妹窝在被窝里听雨声,我那闲不住的母亲,东屋找,西屋翻,扒出了我们这孩仨破的不能再穿的、但却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裤,一通的拆啊剪啊的,迷起那双似睁非睁的眼睛,开始做起了鞋样子……
老实说,打小起,我就不太欣赏自己的母亲,也很少在自己的作品里提到她。她不漂亮,也没什么特长,不会打扮,也不会唠嗑闲聊,整天就是忙忙溜溜的,没个空闲,着实是一个没有趣的农村妇女。因此,我几乎不在同龄朋友或同学面前提起我的母亲。不,是从来没有提过。还好,母亲忙,也从未去过我的学校。
有时小小的我会好奇地猜想,母亲的世界是不是只有农田、菜地这些庄稼和猪牛羊这些牲畜,以及琐碎的缝缝补补这些小事呢?想着想着,小小的我不禁为母亲心生悲哀。唉,母亲的生活太枯燥,太无聊!
随着时光的推移,众兄妹开始了各自的求学之路。哥哥在远乡上高中,我和姐姐在乡里上初中。父亲体弱,自我记事起,便一直在家中给母亲打下手,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便是靠母亲操持的这些庄稼,具体来说就是她天天忙来忙去的农活。
也许是琐事太多,也许是生活压力太大,母亲没什么好脾气,众兄妹在外闯了祸,或是犯了错,母亲就会不问事情缘由,抡起棍子,噼噼啪啪就是一顿好打。有时打得你鼻青脸肿,有时打得你屁股通红,直到你连声叫唤“别打了,别打了!不敢了,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母亲这才气喘吁吁地作罢。这也是我有点不太欣赏母亲的第二个原因吧,有点儿太“暴力”,没有语文课本里母亲的那丝丝缕缕的温柔。但每每打完,“呜呜,呜呜……”我们在屋里呜咽,屋外却是母亲独自抹泪,小声啜泣。
生活的艰难让母亲更是忙得片刻不得闲。早上眼睛还没睁开,母亲早已不见了踪影;晚上夜深人静,我们呼吸声此起彼伏之时,母亲才拖着疲乏的身子躺下。有时半夜醒来,却朦胧地看见母亲又在眯缝着她的那双干涩的眼睛在缝补俺姐俩开裂的衣角。有那么一霎那,我竟然又心疼起俺这个“心狠手辣”的母亲来……
时间总是那么快,不甘重演母亲生活的我,也算是争气,考了个二本,上了信阳师院,这也就意味着我可能会跳出农门。记得大学通知书来的那天,我手捧着鲜红的通知书来到母亲面前,母亲颤巍巍地伸出满是老茧的黑手,突然又猛地缩了回去,把两只手在身上来回地摩擦了一遍又一遍,才缓缓地接过去,又眯缝起那双小眼睛,盯了好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真的?啊,啊。不错,不错,就是不错!”
大学生活即将开始了。临行前的一天,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难以合眼。翻身想再看看母亲,母亲却又不见了。这时,依稀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我沙哑着喊:“妈,不早了,该睡了。”母亲连连歉意地说“还没睡?吵着你了吧?你先睡吧,明天你就要走了,我给你煮几个茶鸡蛋,再炸些面筋,留着路上吃。回头带些给宿舍的同学们也尝尝。”后面母亲说些啥,嘱咐些啥,我也听不清了,只感觉眼下的枕巾浸湿了一大片。
现在,我已上班六年了,如母亲所愿,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但母亲还是那个母亲,忙碌的脚步还是没有停止过。此时,我再也忍不住地想对母亲说:妈妈,您太累了,请您歇一歇吧。但,妈妈还是像一只只知道飞转的陀螺,总是不能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