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贺亮的头像

贺亮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8/13
分享

乡村鼬事

鸡群里最愚蠢的那只母鸡昼夜伏在几枚蛋上。它醉心于孵育自己的儿女。它那双浅薄的小眼睛里射出无知的执拗,喉咙里发出蘸满愠怒的低鸣警告来犯者保持距离。可怜的小东西怎知道,没有公鸡的鸡群生的蛋,蛋壳下裹藏的仅是一团虚无。它被从鸡窝里拎了出来。系在木桩旁与鸡群隔离有助于它恢复“清醒”。

可是它注定没有机会再次清醒。残虐的黄鼠狼光顾了这所农家院落。那晚的风像平常一样轻,一弯新月早早滑向了西边天际。主人在睡梦中未闻任何响动,院里那条老狗甚至没有发出一声警示。早晨,那巢外的鸡不见了,墙根处一摊鸡毛。这是典型的黄鼠狼犯罪现场。

它是这家院子里第二只被黄鼠狼吃掉的鸡。上次那只鸡是因为发苶被留在了鸡舍外,悲摧地第一个葬身黄鼠狼腹。

黄鼠狼这罪行累累的家伙在民间故事里做了几千年坏蛋,不过三十多年前它被认为已从平原上消失。近年,它于人们的惊诧之中悄悄潜回了村庄,街里那些伫立了四十年往上的老树见证了它的离去与回归。黄鼠狼是聆听着血管里流淌的祖先叮嘱回到这里的,星光闪烁的村庄也是它记忆中的故乡。它明目张胆地选择与村民比邻而居。它准确找到了村庄里那些无人居住的老屋旧宅。那些屋宅主人去了大的城镇长居,高挂的铁锁阻断了墙外的世界,里面的小天地成了黄鼠狼家族的世外桃源。夜幕降临,黄鼠狼们从墙洞钻出来偷鸡、捕鼠;月圆时刻,它们会在月光下起舞,诡异的嬉戏声被墙外路过的醉汉听到。

黄鼠狼家族并不喜欢“黄鼬”这个俗名(它听上去土里土气),但中意“黄大仙”这样仙气飘飘的名号。不过,用后者装神弄鬼吓唬胆小同类通常是人的伎俩。事实上,黄鼠狼家族并不借用名号虚张声势。它们块头不大,战斗力惊人,“基因压制”老鼠家族,同时是鸡家族几千年来的噩梦。

回到“偷鸡现场”那所院子里,主人正站在庭院中间,声色俱厉,失职的狗子摇着尾巴在抗议。它已经十几岁高龄,狗眼昏花,还被一根坚韧的链绳禁锢在以狗橛为圆心的圈子里。每日的残羹冷炙没有磨损它年轻时的忠诚,但它绝不肯背那丢鸡的锅,它把狗头耷拉在地上,用无辜的眼神回答一切。

那只公橘猫迈着悠闲的脚步进了院子。这货步伐轻盈却虎虎生威,是猫圈的美男子。半个春天它都在外面风流,与整个村子里春情荡漾的小母猫们幽会。它终日在树杈、墙头、房顶间飞檐走壁。它捉过数不清的鼠、雀。丢鸡的夜晚它若在且肯出手,黄鼠狼绝对占不到上风。只是除非非常好奇,它一般不屑管旁的事情—反正鸡养肥了也不喂给它吃。橘猫这厮的声誉,从祖先那里算起就远不如那条拴在橛子上的老狗。

黄鼠狼不得不在白天现身。它们抓住难得的机会在人的面前捕捉胆敢白天出洞造次的鼠辈,展示本领是为了证明自己主业其实是捕鼠。它们试图赢得居民们好感,允许它们留在村庄里。至于偷鸡,那怨谁呢,平原上没有谁经得起鸡肉美味的诱惑。人类首先就做不到。

人们无意理解黄鼠狼的苦衷,谁也不为它的坏名声辩解几句。不过,与几十年前的父辈相比,村民们总体上宽容大度了许多。老年的人们气定神闲地走在村庄新铺的水泥路上,心里装满平和。年轻人们每天忙着做工、挣钱,他们没有时间更没有兴趣去捉拿那神出鬼没的黄鼠狼。黄鼠狼大白天从墙洞里探出尖头和腰腿比例夸张的身躯也没有引来孩童们的追逐。村民们貌似默许了这样的未来:黄大仙可以逍遥在村庄里,嫑过分就行。

平原上季风的方向已经转了90度,季节将再次更替。鸽群和白云做伴儿在村庄上空翱翔。黄鼠狼家族回归这里已有数个年头了,免于漂泊让家族成员们倍感欣慰。都是大自然的孩子,谁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呢?可是,这个愿望对于它们来说注定是奢侈的—作为肉食族小型兽类,它们依然要用战斗和提心吊胆迎接即将到来的每一个清晨与黄昏。

                                                                           (作于2021年5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