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七十八岁高龄,属马的,五十岁那年在工厂退休——当年出台的退休政策。为了养家糊口,父亲风里雨里、辛辛苦苦地又做了几年小生意,直到我们兄妹三个参加工作后才停下来,不在奔忙了。慢慢地,生活变好了,父亲脸上的无奈与茫然不见了,挂着的是喜悦与兴奋的笑容,给予子女的更多的是关心和疼爱。
前几日,重读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对上中学时背诵《背影》的感觉有了别样的一种滋味。文中“父亲在火车站为他买橘子的背影”让“朱老”哽咽落泪,彼时读来只想是为了感动读者的描述罢了,没有更深的去理解、体会;做了人父三十多年的我,此时读来便真的能体会到做父亲的艰辛与不容易,《背影》里的父亲是我们中华民族伟大父亲的缩影,让我读着读着湿润了眼眶,浮现了我的父亲第一次为我打理行囊的情形……
小时候很少和父亲沟通,总感觉父亲脸上的威严状难以接近,母亲喜欢絮叨一些事给我,“李奶奶说了,看你家孩子的面相多和善,长的又机灵,长大了保准有出息……”,这句话我记忆最深。不知道是让李奶奶说的准,还是那个年代的需要让我有了“出息”——1984年,刚刚高中毕业便巧遇上了银行招干,机遇真的是眷顾了我,我被录取了!参加了一个月的银行业务培训,年底就接到了银行人事部门的分配令——去乡下基层营业所报到,我高兴地跑到同学家玩了一下午,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天就黑下来了。灰蒙蒙的天空、飞舞着雪花的寒冷天气也没能影响我激动、兴奋的心情,同学满心留我吃晚饭,我说得回家准备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就离开了。告诉了母亲明天上班的事,弟弟妹妹高兴地一人拉着我的一只手在屋里转起了圈圈,凉凉的寒意也转得烟消云散了,让冬天的屋里增添了些许的暖暖“春意”,母亲扎上围裙就奔厨房去了。家里的厨房是父亲一手搭建的棚子,离住的屋子有三四米远。外边飘着小雪,嗖嗖的西北风把刚刚落在屋顶上的雪花又吹的飞扬起来,也把菜香吹进了屋子里、吹到我肚里引得馋虫蠢蠢欲动,弟弟妹妹嚷嚷着让我端菜,“等父亲回来再端吧,要不菜就凉了”,我劝说着。
父亲下班了,母亲把做好的西红柿炒鸡蛋、炝土豆丝、油炸花生米都端上了桌子,父亲问,“炒那么多菜家里要来人?”,母亲放下又端上来的一道菜对父亲说,“没人来,是咱大儿子明天就要去银行上班了,给他祝贺祝贺。”父亲轻轻“嗯”了一声,我望着父亲等着他在说点什么喜庆的话语,可父亲弹了弹身上的雪花,脱下大袄,径直走到床边,弯下身子,一只手扶着床沿,一只手向床底下掏去,掏出来了放了好多年的一瓶老酒,标签都发黄了、字迹也看不清楚了,依稀记得是东北高粱酒,父亲倒进了足足能盛半斤多的喝水用的缸子里,我知道父亲冬天从不喝凉酒,这是要温一温酒的前奏,可我从来没见过父亲温过那么多酒。我明白,父亲嘴上没说一句恭喜的话,可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多兴奋——他大儿子上班了,独立了,能挣钱贴补家里了。父亲眯着不大的眼睛,看着桌子上这么多好菜,惬意地夹着、品着,不时呡一口酒,望着端菜过来的母亲说,“行了、行了、别炒了,坐下来一起吃饭吧。”,母亲答应着“没菜了、不炒了、就炒六个,六六大顺”……,解开围裙便坐下了,全家人幸福地像过年似的围坐着吃了起来,屋里的暖意更加的浓烈了。
父亲在家排行老三,俩个大伯都跟着爷爷念过几年私塾 ,唯独我父亲,爷爷从小就让他放羊,不知道爷爷那时是咋想的,父亲只是放羊回来偶尔听听爷爷讲“讲三字经”、“讲仁义礼智信”。父亲学习的文化多半是懵懵懂懂的,但写在父亲脸上的永远是那么自信和感觉的良好。
爷爷是个老学究,长衫大褂,跺着四平八稳的碎步,很有风度,村里的喜忧大事都和他商量,尤其是春节临近时,爷爷给村里人写春联的热闹场不亚于赶集,一波走了又来了一波,把最后一个盼拿春联的人送走,已是该吃晚饭时间了,让爷爷骄傲的是,当年代表2600多“孔那里”村民,参加了孔祥熙在曲阜举行的结婚大典,可见当时爷爷在村里的威信有多高。
1958年父亲随着逃荒的大军一路从山东到了东北,那年他才十六岁,一个本该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孩子,却离家几千里扛起了独立生活的重担,当年国家正在建设初期,各种物资匮乏,穷困潦倒的生活不知道让多少家庭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一晃到了1981年,爷爷奶奶的年龄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要照顾爷爷奶奶的缘故,父亲又“背井离乡”的返回了山东;此时归来,父亲已是五口之家的主心骨了。
父亲在东北闯荡了二十三年,算是一同闯关东的小伙伴中“闯”的成功的——凭着一股韧劲、勤奋、好学,硬是把电焊技术练得娴熟自如,一路考到了八级技术职称,那时只考实际操作、不考文化课,像焊接汽车油箱难度较大的“活”,也是八级职称的必考科目,单位里非父亲莫属了,受到领导的赏识和重视。父亲说,他在纸上第一次吃力地写字是向党组织交的入党申请书,用了三天的时间,字字句句改来改去才完成的,一遍一遍念给母亲听了好多次 ,感觉满意了才交给了组织。组织上很快派人到山东老家调查了父亲的社会关系、家庭背景,发现我大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失踪的事实——至今仍无音讯,阻断了父亲入党的美好愿望,成了父亲一生的遗憾。
父亲喝的脸通红通红的,嘟囔着问我喝一杯酒不,母亲轻摆了一下手把父亲欲端过来的酒杯给挡了回去,说,“小孩子家喝啥酒呀,多吃点菜”。父亲一扬脖又喝清了一杯,左右环顾了一下,脸上又浮出了自信与良好的神态,话语也多了起来。三句话不离想当年我、想当年我……,然后用教育的口吻很认真地训诫起我来,“你刚参加工作,一定要听党的话,把工作做好,尤其是银行工作更不能马虎,别给公家找麻烦,要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领导才会喜欢”等一大堆道理,真不知道文化不多的父亲讲起来还能头头是道,“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便成了我家的良好家风。
吃完饭已是夜里近九点钟了。
窗外依然飘着零星雪花,在月光的照耀下争抢着落入了屋顶、树枝、大地……,仿佛也融入了我兴奋的心境里,对那晚的情景我至今仍记忆犹新。父亲说,“你先睡吧,明天就要去上班了,雪天路又远又不好走,早早起来,第一次上班别去晚了,我和你妈把你要带的换洗的衣物和平时用品,装好箱子整理一下……”父亲把一个从东北带来的绿漆皮木箱从“防震床”上搬下来,便催我上床早早休息。
父亲拿着一把小锤,佝偻着身子,张望着、寻找着、用手探摸着、轻轻地敲打着木箱上的每一颗钉子,恐怕漏掉哪颗钉子没有楔一下,雪天路滑,万一箱子从车子上掉下来摔散架了,把东西撒落一地,耽误上班时间或是父亲一生的做事风格使然——凡事都想着努力地寻求着完美。我脱完衣服,看着父亲的背影,这是第一次让感受到父亲是那么的亲切、细心和温暖,近距离发现父亲的白发已爬满了头,那是在艰苦生活中历练的“精华”;父亲嘘嘘着手指让母亲一起离开了我的房间,蹑手蹑脚地把门关好,又使劲带了一把门,“咯噔一声”,门关的严严实实,父亲的关爱和期盼一霎那间永久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父母亲的年龄也大了,我也快退休了。每每和父母在一起聊天时,父亲还是絮叨着那些处事“真理”,“要不是想当年我跟你讲那么多大道理,平时教育你,你能入党?想当年………”。父亲一生的乐观态度,不畏艰难、勤奋刻苦、独立自主的精神感染了我一辈子,满满的正能量激励我会让余光更加温暖、更加炽热、更久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