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庆贵
“送你一只小狗!
说这句话的是我二十七年前的一位同事,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那一刻,看他说话时的轻松的表情,让我感到很无奈也很悲哀。但他却是认真的。现在算起来,那只小狗应该脱胎换骨了。
(一)
入了秋,燥热没坚持多久,凉爽的天气渐渐多了起来,且一天比一天变得清冷。
下午一到办公室,屋里的清静让我有一种久违的幸福感与温暖感,路上的凉意顿觉荡然无存。
我是两个月前从前台业务部室调到后台工会办的,没少打扰了行长。原因很简单:前台业务部门是锻炼年轻人冲锋陷阵的好地方,他们有精力、也有激情,像我这还有两年退休的人,该转到后台,调整一下心态,从忙碌到清静过度一阵,再慢慢地适应光荣退休的日子。
这次行长看我特别认真,说了几句夸奖的话,算是挽留了一下,没有了前几次决绝的口气。过了几日,我就到工会办报到了,心中有十二万分的感激。
行长考虑的还是很周到的。我平时就偶有文章见报,工会应该是最能发挥我余热地方,我也很愿意利用写作的特长,在退休前,给自己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银行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刚沏好一杯茶,办公室电话铃声响了……
“你好!老兄,我是亚辉。”
“那位?”
“亚辉,我是张亚辉。”
“哦,是亚辉呀。你看我,刚刚换了个新手机,原来手机里存放的好多电话号码都没有移过来。不好意思了亚辉。唉,亚辉,该叫你大行长了吧。”
亚辉说,“我给你打手机说是空号,你换手机也不通知一声,害得我只好打你原来的办公室电话,你的同事说你调到工会了,给了我你工会办公室的电话,这才找着你了……”
我听出了亚辉的声音,还是他加了个“张”姓才想起来的,毕竟有近一年时间没联系了,只是听说他高升了,当上了市级的某商业银行副行长了。
“老兄,伟红大姐的孩子招聘到我们行上班了。大姐亲自过来送他儿子报的到。我和大姐说抽时间喊咱们老一班一起坐坐,也算给孩子接个风。孩子培训刚刚结束,今天上午我和伟红大姐说了一下,她同意了。饭店我已经联系好了,下了班你就直接去燕喜楼302房间吧。另外,他(她)们几位还得劳驾您通知一下,尽量都来,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我呷了一口茶,便开始下通知。真的还有一位老一班同事的电话没找到,只好拜托他人通知了。
“今天是行长大人请客、行长请客一定要来……”,每个通话我都强调亚辉行长请客,然后告诉他们请客的原因。大家答应得都很爽快,没有人推迟。
(二)
今天星期五。
一般情况下,银行科室里星期五下午就不怎么忙了,尤其是我们工会办。
放下手机,看了一下本周的邮件和手头上完成的工作情况,自己感觉做的很满意。干了半辈子前台工作,千头万绪都捋过来了,这工会单一的头绪就不在话下了。
这两个月来,同事们都说我比原来年轻了好几岁。光看那眼神就比原来明亮了许多。
说句实在话,这两个月来我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忙忙碌碌的公司部工作,对外、对内的营销,整日让我精疲力尽;尤其是最近几年更是感觉有点力不从心。自从调到工会后,我就像脱了皮的金蝉,从上到下都光鲜了。从未感受到的恬淡生活,能不让我年轻嘛?
望着茶杯里上下漂浮的叶片,我的思绪仿佛也随着漂浮了起来……
时间的脚步走得太快了,像极了一阵风,一个踅身便走远了,把你的青春也卷走了,留下了一脸的沧桑和满满的记忆。
我是八十年代初参加银行工作的。那时候的城市里,金融机构就“五行一司——人民银行、工行、农行、中行、建行,人民保险公司。那年代银行的社会地位很高,假如知道你是银行工作人员,大家都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你,仿佛你就是尊财神爷,对你尊敬有加。
我的体会很深,一进银行工作,连邻居对我母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
李大婶常对我母亲说,“你真有福,儿子那么好,一下子就考上银行了,多好呀,又有钱,又有那么多人求他,多高兴呀,给人家放个贷款,人家还得给他送礼。赶明个我要有啥困难用着你儿子,你可得给我帮忙说句话………”
妈妈听李婶夸一次心头就揪心一次,一见面就给我唠叨个没完,“孩子,咱可要好好工作,千万别收人家的礼,咱可别犯错误,咱家丢不起那个人。我和你爸爸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没让谁戳过脊梁骨……”
父亲也常给我上教育课,讲一些道理,“你可得注意,公家的、个人的钱都不能贪心,只要你敢收人家礼物,说不定哪天就会秋后找你算账,手脚干净,咱啥时候都不怕。”
我这半辈子是在父母的谆谆教导中度过的,也是按照父母的教诲,规规矩矩做人、做事、做了半辈子,贪欲的火苗始终就没有燃烧起来,慢慢地也就熄灭了。
不知不觉中,我的耳边又回想起了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的唠叨声,心中顿时泛起了一丝丝的感激之情,也为有这样的好父母感到高兴与骄傲。
(三)
此刻的清静,让我的脑海里突然又闪过两个同事的身影,他俩都是因为没能逃过贪欲之念,至今还在监狱服刑。他们一个是分理处的会计主管、一个是会计,都是因为挪用储户存款,给国家造成了巨大损失,被判了重刑。算了一下,等他俩人服完刑期,估计得过了退休年龄了。美好的人生就这样像笼中的小鸟被困了起来,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亲情,总之失去的太多了,教训可谓深刻。
去年银行组织员工到监狱开展实地警示教育,那个会计主管,代表经济犯罪的典型代表做了忏悔发言。
我怕他看见我,便微微低下了头,恐怕影响到他发言的情绪。没想到,他的发言句句戳心,声泪俱下,悔不该当初把手伸向公款、伸向储户的存款,给银行造成了很大的声誉风险和财产损失,也给自己戴上了枷锁。看来他这十几年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感悟颇深、发人深省,确实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如今的社会物欲横流,一些犯罪分子像苍蝇盯着鸡蛋一样盯着银行,稍有裂缝,就会给犯罪分子可乘之机。虽然银行大会小会都强调员工的素质教育,但仍有思想薄弱的员工,经不起利益的诱惑,走向了犯罪的道路。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伟红大姐打过来的。她说让我和门岗上打个招呼,过一会她要把车停在我们单位里。
放下电话我就去门岗说了一声,因为饭店离我单位很近,估计还会有几个人的车要停我这里。
当年我们会计科里有8个人,在一起朝夕相处了6个年头,彼此留下了很深的感情,兄弟姐妹亲如一家。谁家的大事小事我们都集体参加,像年轻的亚辉、小林、小郭他们三个,当年连结婚的大事也都是我们大家给张罗的,情义甭提有多铁了。
这几年年龄一大,家里的事、工作上的事,忙得团团转,便很少有时间聚会了。但要是谁家有事,大家还是一呼百应,心里近得很。这不,伟红大姐的公子,报考哪家银行不好,非得去亚辉那家不可?
后来大家的工作岗位陆续有了变动,只有我们的李科长和伟红大姐在会计科坚持到了退休。
亚辉去了信贷部,没干几年就跳槽进了一家政府招商引资、新落户到我市城区的股份制银行,职务一升再生,直到前几日听说他升到了副行长,很替他高兴。
果不其然,有二位老一班的同事下了班就把车直接开到了我的单位。我们几个一起步行去了饭店。
秋天的夜晚让风吹得有点昏黄,路上的行人都急匆匆地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
刚到饭店的大厅,爱人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别开车。少喝点。别一见老一班就喝多。年龄大了,不年轻了,早早回来还得看孙子睡觉那……”
妻子絮叨着几年来的这些老套词,我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也不以为然了,应着,“保证不开车。是、是、是”就应付过去了。
不到7点钟大家都到齐了。许大姐的儿子跑前跑后地倒水,一会叔叔、一会阿姨叫着,很是暖心。我看在眼里,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充满了朝气与阳光。岁月真的不饶人,现在,这帮孩子都和我们当年一样大了,我们能不老吗?
大家不时地发着感慨,不知不觉又提起了我的搭档小郭,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就像一块压过来的阴云,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小郭算起来去世快十年了吧?”大家猜算着。
我对大家说,“十二年了。走的时候应该是三十八岁。”
说起来小郭,不得不提他爸爸。他爸爸是我们行里的副行长,分管信贷工作。他人特别耿直,心地善良,是一位让人尊敬的好领导,一位正直、无私的金融人。
那一年,一家企业因赖账不还贷款,被我们银行起诉到了法院。开庭那天,郭行长信心满满地去了法院。
他对同去的两名同事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官司咱们肯定能够胜诉。”
可等到法院宣判时,结果让他不能接受。法官当庭宣判银行败诉。当那生死锤狠狠地砸落的时候,像是砸在了郭行长的心里,脸色立马苍白起来,气的他猛得站起来准备争辩,可又一腚蹲坐在了椅子上,头随即耷拉了下来,就再也没能抬起来。
同去的两个同事被吓蒙了,慌乱中拨打了急救电话,医院到后确诊为脑血管崩裂,翻看了一下眼神、摸了摸脉搏,己确定无一点生命特征。那年,他才四十一岁。
小郭是银行照顾进来上班的,属于正式职工。他先是在信贷科干了两年,后又被调到了我们会计科,当起了会计辅导员,成了我的搭档。
别看他年纪小,头脑很灵活。在干信贷员的两年时间里,他结交了一帮做生意的好朋友,后来一直没有间断,几年下来,他也慢慢积累了一些原始资金,自己当起了老板。银行工作没有辞职,请了长假,和两个朋友跑到胶东搞起了房地产开发,事业干的风生水起。
参加小郭葬礼时,听说他出事当天是在出发回来的路上。下半夜到了公司,司机以为老板累了,睡着了,连叫几声都没喊醒,一听呼吸,吓得他大叫起来,慌乱中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医生过来后,忙活了一阵子,采取了一些抢救措施,还是当场就宣布了死亡的结果。
医生说,看来他是在路上睡过去的,身体都凉了,没有再拉医院抢救的必要了。司机连夜和家里人取得了联系,又从胶东赶回了老家。
很可惜,生意是做大了,可由于操劳过度,却把性命弄丢了,走时比他爸爸那年还年轻几岁。
有人说他家祖坟上风水不好,几辈人没有活过五十岁的;后来听说,他母亲为这事还专门请了风水先生,把老家祖坟移了位,希望能换一换好风水,保佑子孙健康长寿。
大家好像好长时间没怎么见过面,嘁嘁喳喳说个没完,就差没把屋顶顶起来了。
亚辉行长轻轻拍了拍桌子,大家安静了下来。
亚辉的话很暖心,当着大家的面表态说,“伟红大姐家孩子的事就交给我了,一定好好培养。伟红大姐这么优秀,孩子也错不了。小家伙你要好好干,过两年我就让你下基层锻炼去……还有,大家只要有孩子符合我们行招聘条件的,优先录取。”
亚辉说完,大家不约而同地端起了酒杯,七嘴八舌地夸了起来,亚辉一高兴,半杯白酒一饮而尽。喝酒的气氛即热烈又温馨,充满了浓浓的亲情味。话题一个接着一个聊个没完。
(四)
小林喝得有点高了,醉眼朦胧地举着少半杯酒在寻找目标。嘴里还嘟噜着, “我家的小狗刚生了一窝,6个,纯种的京巴……”
小林的神经被酒刺激的,不知道咋就扯到小狗身上来了。
大家的话题马上就转到了狗上了。有的说养狗好的,狗最真诚、最有灵性,还举了几个事例,讲得玄乎乎的;还有的说养狗不好的,万一家里的人被狗咬了或者咬了外人,容易得狂犬病,且狂犬病潜伏期很长,一旦发作,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很惨,直接饿死。大家争论地喋喋不休。
小狗这个话题触动了我的大脑神经。二十多年来,我一听到人家说起京巴小狗,或是在路上开车躲让前方的小狗,都能让我想起当年储蓄所网点柜员王伦说的那句话,“我家的小狗这几天该生了,等我回了家,回头让你挑个好看的,相中的颜色,我送给你一只。”
当年说这话时,是王伦被临时监禁时对我说的一句话,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永远回荡在我的耳旁。
我没有如愿抱上小狗,可柜员王伦却被判了6年徒刑、同事崔军被判了4年,这事对于我来说,成了心中永远的痛。我曾默默在心里骂他俩“无知、无脑,两个蠢货加法盲。”
这事说起来和我们的一次例行检查有关,虽然已经过去20多年了,但一想起这事,仿佛就在眼前……
那年的某一天,早上一上班,我就和小郭商量,“小郭,今天咱俩去向阳储蓄所查一下账吧。那里离城里最远,先把它查了。”
和小郭一说,他就同意了。本月的例行账务核对就从向阳储蓄所开始了。
小郭那时候就买了摩托车,带着我一溜烟就去了向阳储蓄所。
那时候储蓄所一般配有六个人。向阳储蓄所有四个柜员、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平时工作也不太忙。因为离城里大概有30多里路,天高皇帝远,除了每月核对一次账务,很少有其他检查去它那里。
上午9点多了,送钱款的押运车才缓缓开进院子里。接包的两个柜员王伦和崔军慌里慌张地抬着钱袋子,一进门,差一点绊倒。
我忙起身扶了王伦一把,和他开着玩笑说,“小心、慢点,这要是摔倒了,大门牙非得磕掉一个不可。”
一切就绪,老一套路,我搬过来储蓄卡片盒子,王伦递给我钥匙,我便开始一张一张卡片核对起来。小郭开始盘点库存现金。
一张一张储蓄卡片核对,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几百张储蓄卡片打下来,瞅得我眼睛有点发酸。第一遍数字合计起来和账务差了126万元, 那可是天文数字;我接着又打了一遍,嘴里嘟噜着,“不会差这么多吧?”
第二遍我用了一个多小时,慢慢翻打、细细看着,中途还记下了几次数字,但仍旧和账务差那么多。我心里开始怀疑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眼神看错位了。算盘这东西就这样,打起来走熟路。我的脑袋里仍旧不相信账务会差那么多,没有一丝怀疑,因为差得太离谱了!
王伦催了我和小郭已经是第二遍了,“快十一点半了,伙房菜炒好了,主任等咱们吃饭那。”
查账时,王伦和崔军还得抽空办理一下客户当急的存取款业务,把新办业务传票、卡片放在一边,以便核对的数字不至于混乱,就这样时间一晃就到了晌午。看来中午是走不了。
伙食长炒了六个菜,桌上还摆了两瓶白酒、两盒烟。主任说,“一段时间没来了,咱们好好喝点。”那时候真要是喝点小酒也不会有人怪罪,就连交警发现酒驾也是劝说几句放行。
我和小郭推脱着说,“不行,下午还得接着核对账务,今天大脑有点不在状态,账务和卡片打的数字差得离谱。早早吃完饭,抓紧核实,等核对一致了我们还得早回去,晚上行里开全体大会。”
话音刚落,王伦手中拿的酒瓶就掉落在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王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这是咋的了,起来!崔军!把他架起来。”
崔军和小郭开始拉他,可他就是不起来,索性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真有点蒙圈了,似乎感觉哪里有点不对,连吃饭的欲望也没有了。
看来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对不起单位,对不起领导,对不起家里人,我该死,我糊涂……”王伦嘟噜的大家一头雾水。
崔军在王伦的悲情哀嚎中也沉不住气了,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是我俩糊涂,交了不该交的朋友。我们挪用了公款,我们该死,我们全说……”
主任被眼前的一幕弄蒙了,目瞪口呆,青紫的脸阴得像要下雨似的,在一旁没有了主意。
小郭忙给我们的科长发了个传呼信息,大意是,“向阳储蓄所有事,王伦和崔军的账务出问题了,请领导上了班就过来。”
没等到上班,科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们把储蓄卡片再核实准确,让主任看好他俩,别出事,一会我通知相关部室的同事就赶过去。”
行里来的人真不少,分管行长、审计科长、我们的头,还有两名审计员、两名保卫人员。一大帮人,把储蓄所屋里站的满满的。大家的心情都很不好,我的胸口也堵得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快五点了,账务又换手核对了几遍,数字都一样,差126万元。在那个年代,这个数字就是个天文数字!
行长也赶过来了。了解了一下情况,吩咐了一下下步工作,就带着大队人马回了行里。路上,许大姐问小王、小崔挪用的126万元数额对不对?他们说比这还多,具体多少钱心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大概200多万元吧。最后的具体数额,根据他俩交代和检察院核实,落实了269万元。
后来听小王说,我们去的前一天下午是小王和另一个同事上班,一个大户办理了汇款126万元,小王就预感不妙,因为当时这个大户的卡片上就剩几千元钱了,其他资金都让他和小崔给挪用了。
办完这笔业务,小王就给小崔联系了一下。小崔说:“明天咱俩上班再想办法从其他账户把资金划下来,让账务先平起来……”
这几年他俩没少费了劲,每日都提心吊胆的来回折腾,取了这个卡片上钱还上那个卡片,小本子随时踹在兜里,记得密密麻麻的,都是每次瞎折腾的名字、金额,恐怕乱了后出事。就连不该他俩上班,也要保持一个人到单位,唯恐出现意外情况,不能及时处理。
今天上午的突击检查让他俩始料未及,像丢了魂似的,磕磕碰碰地过了一上午,预感要出事,心里的防线就开始有点些松动,中午吃饭前的一通话,彻底让小王的思想崩溃了,才出现了大哭的那一幕。
回来的路上,行里向检察院通报了案情。当年我们银行和检察院是共建单位,他们预防犯罪科人员每年都到行里给员工做预防犯罪宣讲,可还是有员工发生经济犯罪行为。
晚上,行里安排我和小郭还有两名保卫科人员带着小王、小崔住进了一家宾馆的16楼。
领导一再交代,一定要保证他俩的安全,不能出任何纰漏;对外一律不能有联系,包括家里人,这是纪律、是铁的纪律。
白天黑夜地在宾馆里坚守了一个星期,真是难熬呀!怪不得有人说,“在屋里憋得时间长了,能把人憋疯”,这话一点也不假。
我也快憋疯了。家里人也快找疯了。后来听说,家里人每天都去银行打听消息。
领导解释就说,“他一点事没有,是在办理公事,暂时需要保密……”
家里人听得一头雾水,可又没有办法,只好轮流天天去单位看看,看能不能打探一些消息或者能听到哪怕一句不经意的关于我的话题,可一个星期都是徒劳的。
在宾馆里,我和保卫科小胡主要负责看护王轮,和他聊天打发时光,有时也打打牌,反正不能让他感觉有压力、有其他不好的想法。我们几个看守人员,都在等待外边检察院人员的调查取证的结果。
王轮似乎没有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还经常跟我们开玩笑、讲笑话。打扑克牌消磨时光的时候,这俩家伙的手气还挺不错,算下来这几天赢了几十块钱。
小崔说对我们说,“等我们出去了,一定好好请哥几个喝一顿大的,来一个不醉不归。”
闲聊时,王轮对我说,“哥,我家里养了一只京巴,生了好几窝了,每次生完两三个月就早早让人给抱走了。这回又怀上了,估计又快生了,回头让你挑个好的,你相中的颜色,我送给你一只……”
我很感动。但也为小王的天真、无知、法盲的行为而感到无奈与悲哀。
到了第九天上午,分管行长到宾馆来看我们,问了一些关心的话,“这几天休息的好吧?这个宾馆的伙食还不错吧?……”说了一大堆暖人心的话。
小王急急地问了一声行长,“行长,今天让我们回去不?我们知道错了,出去就找那些借钱的人要去,让他们尽快把钱还给咱银行……”
大家的表情看上去都是很平静的。
行长说,“一会就让你们回单位,你俩把问题写写,好好认识认识,以后可别再犯糊涂事了。”
小王、小崔千恩万谢的跟着大家一起回到了单位,回到了会计科。
一进门,两个陌生人在办公室坐着,见他们进来,立马站了起来,问了一句“你们是王伦、崔军吧?”他俩点头默认。我们是市检察院经济检查科的,现在宣布对你们俩所犯挪用公款一案,执行正式批捕,现宣布逮捕令……”
我知道这个结果是必然的。可王轮、崔军却显得一脸茫然。
王轮嘴里嘟噜着,“你们说好了写个检查就回家,回不去家了,钱咋要回来呀?”他噙着泪水的双眼祈求地看着分管行长。
手铐子给他俩戴上时,我下意识地让他俩的袖统遮盖了一下,跟着检察官上车走了。院子里一大群同事没有看见他俩带着手铐走的,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行长把我和小郭叫到办公室,说了些夸奖的话。我好像没有听进去一句表扬的话,心里空落落地,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是为他俩的愚昧和无知,还是为上报这件事做的对还是不对而迷茫?反正那一会,我一脸的茫然。
回到家里,埋怨落了一大堆。尤其是妻子,眼里噙着眼泪数落了我好大一阵子。我也没有一点心情去解释,王轮、崔军踏上警车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钱款追缴工作开始了。我被抽出去配合检察院同志一致行动。
按照他俩交代的借款人情况、和前期检察院落实的情况,一家一家上门催缴,给借款人交代政策,让借款人写出最快、最短的还款时间,找个担保人担保,签字画押,就让借款人抓紧去筹集钱款。
我和检察院的人员去了王轮、崔军家里,眼前的景象很凄惨,破旧的几间房屋、低矮的围墙,院子里已经长了些许杂草,很是荒凉。家里人说,“他俩一出事,妻子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在娘家等着消息。”
进了屋里,家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昏暗的小屋,连电灯的度数都是低的,打开时,像没睡醒的人的眼睛,模模糊糊的。在场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居住的家。
谁能相信挪用了269万元的公款,他们的家,竟是如此破落?
经过调查借款人了解到,他俩连一分钱好处费也没有收,就是平时在一起喝个义气酒,晕晕乎乎地被一步一步被套牢了。
可怜他俩的是,一旦遇到有急用钱的客户,他俩的工资时常也贴补上,落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平时很少休班,即使休班,也不同时俩人一起休,恐怕露出破绽,整日拆东墙补西墙,惶惶不可终日。
被追缴的借款人有十几个,都是他俩所谓的朋友、哥们,疯狂地简直就是把银行当他们的金库了,没有钱了就去银行找他俩拿,有的连借条都不用打。
经过检察院办案人员长达两个月的收缴工作,传唤了几十次借款人,最后按借条归还了215万元。
律师告诉他俩还有54万元没有人承认后,他俩哭得特别伤心。到头来,帮朋友帮了一身债务,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王轮、崔军他俩父辈、兄长都在银行上班。两位的父亲都退休了,很明事理,到行里见到我和小郭时,总是说,“真的谢谢你们,这俩不懂事的孩子要是再捉闹几年,非得枪毙他们不可。”
我听后心里亮堂多了。他们家人能这样看问题,是我没有想到的,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许多,认为自己是做对了一件大事,挽救了两个同事,挽救了他们的家庭。
后来听说,王轮、崔军的两个哥哥在其他商业银行贷的款,把剩余挪用的公款54万元还清了。
按照法律程序,他俩的案子移送到了法院。开庭时,由于没有给国家造成资金损失、而且检察院又出具了他俩投案自首的说明,最后,经过法院合议,小王判了6年、小崔判了4年有期徒刑。
那时候,哪家银行里都有娃娃兵,大都是父母、亲人在银行上班,子女初中毕业就招工进了银行。那些素质高的子女慢慢通过自学,有的也走向了领导岗位;可是那些素质低的,不学无术,喝点小酒就飘了。真是文盲加法盲害死人呀!
(五)
伟红大姐感觉时间不早了,突然发话,“大家先停一下,让我说两句,“今天这一场给孩子的接风酒,首先我得感谢张行长的盛情款待,再就是感谢大家都能来捧场。过几天我再邀大家一起聚聚,都不准请假。我看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大家忙碌了一星期了,回去早点休息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大家很尊敬伟红大姐,共同干杯,离开宴席簇拥着走出了餐厅。
伟红大姐家的公子跟着小林叔叔后面说,“小林叔叔,别忘了给我留一只小狗,回头我去你家抱去。”
小林含糊不清地说,“没,没问题。”
风一吹,我的头也有点晕乎了,仿佛又听见了二十年前小王的那句话,“我家的小狗这几天该生了,等我回了家,回头让你挑个好看的,相中的颜色,我送给你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