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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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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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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安

黄昏时,高高大大的小安裹一身雨水进了我家。坐下就满脸激愤,大发牢骚。

“简直欺负人,他妈的,不干了。离了狗屎还种不了菜了。”

一听他这话,我就知道这小子又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他那张阴晴分明的脸总是沉不住心中的喜怒哀乐,一看就表露无遗。

外面,雨声像炒豆子似的,哔哔啪啪,令人烦闷。

我笑笑,只管沏茶递烟,对他,不用追问,他自个就会把事情始末一一倒出。果然,点燃一支烟,他说,单位上搞庆典活动,主任安排他三份材料,两份为上级领导准备,一份给主任准备。小安很不乐意接受这类无聊的材料,但不乐意又是没办法的事。又矮又胖的主任是个非常专断的人,说起话来像铁锤砸钉子,要你做什么好像是天经地仪,不容商量。小安一介小文书,单位上写材料、收发文件的角色,也只有听命于他摆布的运气。一般的公文,对于小安自然是小事一桩,他会像组装电器、修配自行车一样,很技术的把那些公文配件组装起来就交差了。这是份内的活,就像有人坐轿有人抬轿一样,没理由不做好。但小安不是个安于做这种文字游戏的人,他天生诗人气质,易喜易怒,把诗歌当成永远做不醒的梦,一直不断地写着,投着,大大小小也有一些变成了铅字,在地方上混得少有点小名。他更不安于一时一地的声名,雄心勃勃地想做驰名万里的大诗人。诗人总是自视甚高,对那类无聊的公文极是厌恶,小安就常常为此产生一种卖身求荣的自卑心理。

尽管他有十万个不乐意,可在人屋檐下,不和不低头。这年月,什么都稀奇,就人不值钱,满天下四处是求职不得,报国无门的哀叹。专断的主任硬是不由置辩地把那三份讲话稿交给了他。他熬了三个半夜,终于硬挤出三份各具特色的材料。然而,当他把材料拿给主任时,主任装腔作势看了半天,竟敲着桌子责问:“这怎么行?领导讲话,搞清楚没有,不是你写诗,搞这个花里胡捎成么?”小安忍耐着,没有辩解。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忍耐。主任也习惯了不分青红皂白给下属难堪。主任坐在那里,身子没动一下,像一个大大的皮球。他见小安没反应,把稿子往桌上一拍,没好气地:“重写,赶下班交我!”

小安一时气懵,满脸通红,冷冷一笑,一反平常唯唯喏喏的习惯,随手抓起纸来,哧哧几下撕成碎片。像撒纸钱一样,别出门边撒,纸片飘落一地。

平常骄横惯了的主任惊讶的半天说不出什么。

小安走出门,顿觉得自己这才活得像个人了,心里有种荆可别离的悲壮感。

安以为我会惊讶,结果,自始至终我只长叹一声。我早就预感到,迟早有天,小安会按捺不住反叛一下,要么就变成卡夫卡笔下的“甲虫”,委屈求全。他的爆发比我想象的要温文许多,我所想象的小安可能会像狮子一样暴跳起来,搞得整个单位都为他伸颈侧目。

我长叹一声,说:“迟早的事,你是长着反骨的姜维。”

小安大口大口地喷吐着烟,坚决而又拿不定主意地说:“大哥,我说啥也不干了,这一次,吃了秤砣铁了心,走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安慰他说:“天底下哪儿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净土啊,为人做事,不能让环境管应你,而要自己适应环境。适应了也就自由了。”我知道,安说这话已不止一次了,而每次总是几杯酒下肚,发一通牢骚,听别人劝慰几句,过后依然埋头干啥就干啥。

我拎出酒,倒了两杯,两人无言地端起碰了一下。

他说,“我真要走了,这次定了心。这一次,我把已经把自己逼到绝路上了。”

我望着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可长着一张娃娃似的脸,眼睛里常闪着不自信的忧郁。以为他不过是为得罪了主任而惴惴不安,便劝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有些人的坏毛病就是众人培养出来的,你越抬举他,他越不把你当回事看,你耍二气,你就是大爷。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安闷闷喝了几杯酒,消沉地说,我也说不清会混出个什么样来,到外面去,没把握,而我又不想在这个环境里闷死,唉!

雨,淅淅沥沥,在乡村静谧的夜里格外寂寥,让人平添几分愁绪。

我理解小安的心情,他想活出个人样,别无他法,只能靠自己苦苦奋斗。而未来是虚幻的,在白茫茫的海面了,谁又能把握帆船何时到岸?

我和安喝着烈性酒,帮他设计着子虚乌有的未来,话题渐渐扯到文学上,这是我们共同挚爱的话题。说着读过的新作,说着新写的诗文,说着各自的构思......窗外的雨似乎变得宁静可爱了,打在门前后树叶上,有了唐诗宋词的意韵。这样的天气,有人对饮,既使无语,也应该是一种心灵的安慰。

小安却难释心头块垒,一杯接一杯饮着苦酒,话题时不时拉到那个王八蛋主任以及他到南方去的梦想上。仿佛南方随处可以遇到伯乐,单等他千里马不远千里去赴约。唉,可爱的傻安!

第二天,我碰到小安单位的几个人。一说起小安,他们都嘲笑说,傻X!年轻人火气太盛,不会来事。好好把那个文书干着,迟早总能弄成个事,啧,现在......我自作聪明地说,他不也替你们出了口恶气嘛。他们怪模怪样笑着,直摇头:现在,权力谁是爷。

我不由地想起鲁迅一句名言:“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成了之后,还万分欢喜。”暂时做稳了奴隶,一旦有人想破坏这种稳定性,那便是大逆不道的害群之马了。我只能心里想想,这话怎敢说给别人。

接着,我听到,小安的对象--同单位那个长得秀气的莲要和他告吹。小安的事一传开,她比安还惊惶失措,又哭又闹地认安去认错。安倒铁了心,劝她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女人的思维极易走极端,她见劝说不了安,又怕自己受牵连。主任可是个心胸并不宽阔的人,在单位他一人说了算,想让你浮你就浮,想让你我沉你不由得不沉。莲越想前途越渺茫,她还没转正呢,如果得罪了主任,那可就有苦头吃了。

莲便不再理安,在主任面前作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说,我们一刀两断了。

安一脸沮丧,见谁都凄然一笑,别人以为他要说啥,刚停下,他却头一扬走过。

人人都骂他是神经病。

等我再见到安,我大吃一惊。他把那一头平时梳理的很妥贴的头发全剃了,头顶光光亮亮,穿一件黑衬衣,加上人高马大的身材,看去一身匪气。

安说:“没人为难我了。”

我叹息一声,说:“你这是作践自己。”

安脸红了,窘迫地笑笑,眼睛里又浮出无法掩饰的忧郁和无奈。

我说,不想在这儿干,重新找个单位吧。

他说,一个人背着黑锅,走到哪也是黑。哼!

我也不知劝说他了。感觉一下子与他有了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那段日子,安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着。一件事终于让他毅然决然地要走了。

那天庆典活动后,单位会餐。主任给所有的人都打了招呼,偏偏没叫小安。等到饭菜上齐,大家正要开怀畅吃,小安大大咧咧走进去,拉把椅子坐到领导中间,因为有上级领导在场,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又不好动怒。小安自顾一声不响地吃肉喝酒,跟领导伸手划拳。主任看不过眼,铁着脸说:“出去。没大没小!”小安借着酒气,嘻皮笑脸地跟主任说:“我这么大个子还小么?不小吧!”主任气得没话可说,叫过两个人来,硬把他拉了出去。

饭后,小安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醉,走进主任办公室,把一份辞职报告拍到主任面前,指着主任大骂一通,然后扬长而去。

自此,再没有小安的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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