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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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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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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夜晚

那天的夜色很亮,到底是因为月光还是饲养室前麦场上那根电线杆上的灯泡,我却已经忘记了,但高高的麦草垛已经垒在了那儿,除此之外也再无它物,自然农忙已过,没有看守的必要,那么或许是因为月光吧!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麦草垛旁卧着一个类似狗的家伙,伯父说那是狼。其时一同走的还有我的堂弟。

伯父说那话时表情是否惊慌,我们听那话时是否同样惊慌?也早已忘记,不过记着当时没跑,也没招惹安然静卧的它。伯父牵着我们的手,保持着原来的步幅、步频走过饲养室,走过打麦场,而后左拐顺着依旧宽阔的土路回了伯父的家。

那突然跃入眼帘的“狼”是我不能忘记那夜的一个原因。

我们是去大队办公室看电视的,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这种新生事物,我的兴奋与开心可想而知,这也是四十多年后我仍对那个夜晚念念不忘的另一个原因。

办公室的电视是全村唯一的一台,那时候还没有哪一户有能力,有魄力去想着给自己的小家庭也弄一台。观众自然特别的多,但房间内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拥挤,怎样的一种喧哗热闹,有没有人因故事中的人物命运的坎坷或者顺利而为其担忧或者开心?我也早已忘记。留存在记忆里的只有一个黑夜中的荧屏,它倒是彩色的,但是否真是彩色,多年后的自己也不敢肯定,不过我记得舅舅村中的那台是黑白的,那么与其发展程度、经济条件相当的我们村应该也是。

我是初次在一个木头匣子中看到会动的人在演绎与我们的经历类似的故事,或者我们在梦里曾经渴望发生的故事,而荧屏前我们的世界虽然土气,但它终归是彩色的,毋庸置疑,这二者在脑海相互重叠,那么那天晚上我所看到的自然就会是彩色的。我想,就是这么一个原因!

那晚演了一部什么片子?也已经忘却了,当然对于还不识字的我来说,要记住它的名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正处于兴奋之中,也没功夫去留意它的名字,不过我却记得其中一个场面:男主抱起了女主开心地原地转圈,女主则幸福地笑着,那笑声曾一下一下击打着我的耳鼓。那个画面给我的感觉正像当时看到那台电视机一样,对于我,也是第一次。那么这是我对那个夜晚念念不忘的第三个原因吗?

那时几岁?反正太小,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我同爷爷奶奶、四爸一家,或许小姑还没出嫁吧!我们一起住在距村子还有相当一段路程的那所有着地窑的院子。至于那夜之所以住在了村中的伯父家,一定是因为和堂弟玩得太晚,才有幸看到了那台被安放在村办公室的电视。

年幼的我与堂弟对电视中那种热恋的场面自然好奇,想看却又羞于看,甚至还像如今我年幼的孩子一样每逢遇到如此画面便捂了眼睛,却又从指缝间去偷窥那场爱的热烈。

大人们是否和我们一样?那时候去过大城市的还不是很多,也很少有其它可以获得外界消息的途径,他们的世界是狭小的,有些人甚至一生都不曾走出过所生活过的县城,乃至乡镇。他们对出现于眼中的这个新生事物产生好奇自然也无可厚非。对剧中人物的穿着打扮肯定也生了羡慕之心,对他们的行为举止赞叹之余还可能试图去模仿,对他们热恋中的奔放表面上或许会嗤之以鼻,背地里却又感叹自己曾经也有过如此的冲动却从来都没有勇气去实践。他们渴望着象剧中人那样生活,热爱着将其带到自己面前的那台电视。有极少数的人甚至还生了拥有一台的奢望,有太多的人则认为那只是一个梦想,但不管是哪种人,他们一定都觉得拥有一台电视是幸福的。

村东的那所院子当然是没有电视的,我们家添置第一台电器——红灯牌收音机的时候我已经随妈妈住在了县里,而且还上了三年级,那台收音机花费了在省城上班的爸爸近一个月的工资!至于电视则是几年之后的事儿了,其时我们已经放弃了那所院落,搬进了村中的新家。

村东的院子虽然也拉了电线,且从房梁上垂下一个圆圆的灯泡,可夜晚来临的时候却很少亮起,爷爷舍不得用它!就算偶尔打开,也不怎么明亮,我们用了最小瓦数的灯泡,以将这高科技的花销降到最低。大多时候在房间里摇曳的依然是煤油灯上跳跃的一豆火苗。

那间面南的屋子就住着爷爷奶奶和我,房门对着棵巨大的椿树,花大姐穿着漂亮的衣服在枝干上默默地攀爬或者忽而兴起顿足一跃飞那么一小段,以此来说明自己与那些一拱一拱行路的虫儿在本质上的区别。当然白日里除了它们之外,偶尔也会有鸟雀栖息其上,扭颈伸脖抒发着一路奔波的辛苦或者对所见所闻的感慨。

夜幕降临之后却又是另一番样子,或许鸟儿会有几声呓语、几声惬意的亦或痛苦的低吟,或许门前台阶的石缝中也会有几声怯怯的虫鸣,但我是听不到的,我相信屋中的其他人同样也不会留意于它,我们无暇顾及。爷爷奶奶宽大的土炕已经成了我的舞台,观众很少,一般只有他们两位老人;或许没出嫁的小姑也会加入其中,我曾是她下地时甩不掉的小尾巴;四叔四婶也来欣赏过吧?我将小人书摆过他们一炕,在他们的新房中“故作非为”,而不会挨一句责骂,还曾跟着已是生产队拖拉机手的四爸逛过县城,他们自然是爱我的,又怎会不来呢?

我是这座院落建起之后迎来的新一代第一人,有关我的事情,我的每一动、每一声,自然都是他们眼中的焦点。好多个夜里,他们或者手里忙碌着活计,或者偶尔轻松一下,爷爷手中的旱烟管便可能与四爸唇间的纸烟所散发出的烟气悠闲地在空中纠缠;至于奶奶纺车的吱扭声,则几乎是每期节目必不可少的伴奏,虽然单调,我却也不计较,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计较,我已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了那场演绎之中。

我不是一个好演员,但我可以假想是一个好演员,我学着白日里椿树上的鸟鸣,学着墙角那只总喜欢嘟嘟囔囔的猪的絮絮叨叨,学着大门口好数说路人的那只叫大黄的狗的伶牙俐齿,学着小人书上孙悟空的手搭凉棚、单腿独立的招牌动作,学着村中某个走路走得带起了旁人笑声的人的怪异姿态,学大人说话,学小孩啼哭,学我所能想起的一切自认为有趣的……

我在许多时候“霸占”了他们的休息时间,却给他们带来了开心快乐,使他们在繁重的劳作之后身心得以休息。当然在看我的表演之时,他们也可能忽然想起了某件更使人快乐的事而舍弃了对我的关注,我或许会去晃他们的肩膀,或许会将嘟起的嘴展示给每一个人看,提醒他们我才是主角,或者……其实有时候我已经完全沉醉于自己的表演而不能自拔,也没功夫去管他们。

有时候我也很安静,很有耐心,趴在爷爷腿上或者奶奶背上,听他们聊天,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事,可它们都发生在我们身边,所聊的人和事昨天或者前天也可能更早的时候我们都曾经亲身经历或者曾旁观了它的发生与发展,它们给我们的感觉都是亲切的,在他们聊的整个过程中,在我听的整个过程中,都很容易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并为其生出不同的情感,或兴奋,或感伤;或对其中人物的举止不齿,或对其中人物的行为叫好……就那么聊着,等奶奶一句:不早了,歇了吧?等爷爷长长的一口气,将那跳动的火苗吹得俯下身去,一挣一挣终于化为一缕烟气在黑暗中慢慢地飘向屋顶。

那虫儿的鸣叫声便响了,那树上的雀儿梦中的一声感叹忽然就钻入了我们的耳中,我们已无暇再管它们,用不了多久也就进入了梦乡……

如今爷爷不在,奶奶不在,四爸也已不在,他们皆去了天国。那灯影下曾经欢乐融洽的场面成了一个无法拾起亦不可能再重现的回忆。

数十年后的今夜,窗外月色正好,却没有那记忆中的椿树,自然也没有树上鸟儿的低吟;门外的台阶它修得十二分的平整,没有砖缝,自然也没有那久违的虫儿的浅唱。世界倒也没因此而安静,有音乐声,有影视中人物的对话声,有行走在夜路上的车辆偶尔响起的鸣笛声……

我看了下扔在身旁的手机,看了眼身旁盯着手机的妻子,看了眼电脑旁飞快地敲着键盘的儿子,看了眼独自看电视的妈妈,看了眼无聊地翻着一张报纸的爸爸,忽然特别怀念许多年前那样的夜晚,没有电灯,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那众多可以模仿人类说话,模仿人类生活的东西,我们一大家人说着话,聊着天,关心着身旁人的生活,整个屋子充盈着和谐欢乐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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