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日的一个黄昏,太阳在天际努力地洒着自认为醉人的橘红光彩,却分明已经是一副困倦不堪的样子。
天已经冷了,这一天中因着这太阳所给予的最后一丝暖意很快也会淹没于那泛着淡淡星光的夜里,当然也可能没有星星,也可能没有月亮,它就只是一抹穿不透的黑,那么不久之后的我也就会跌入在这一片黑里……
然后更加烦躁!
我在这落日的余晖里穿梭于一片果园,我在一片从南至北,从东往西都看不到尽头的果园里焦急地奔走。那或柔韧亦或坚硬的树枝时不时因我的前行碰撞而抽打着我,从我的衣衫划过,从我的脸颊划过……
我烦躁地拨拉着身前数也数不尽的枝条,在这若迷魂阵般的田间盲目地寻找着,我不知道记忆中那可以容纳七八孔窑洞之多的那个人为坑穴它到底在哪儿?那在坑穴旁竖起的老宅门楼它又在哪儿?即使那被冠名以地窑的大坑因为雨水的冲刷早已塌陷,破败得不成样子,可是那不成样子的样子我怎样才能看到?即使那废弃的门楼最终只剩了一捧黄土,可是这仅存的一捧黄土它又在哪儿?
它们真的如此绝情地沉没于记忆的长河中了么?沉没得那么彻底、干净,一丝念想都不愿留存于我,在我如此深切地怀念,极力想找到它的时候,却没有一点头绪。
是因为我丢失了那把钥匙,那把打开老宅厚重木门的那把钥匙,因此要和我开这令我心痛的玩笑么?那把钥匙它如今又在哪儿?
或许在我曾经追随着祖父,追随着父亲,追随着我的母亲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快乐地离开这所院子时,我曾对老宅依然有着一丝眷恋,偷偷地将那把钥匙藏在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门框一角的那个小洞是不能放的,我曾无数次拽着门环,蹬着门扇,努力地扬起稚嫩的手臂在那个小洞中摸索过祖父或者祖母搁在那儿的钥匙,或许我的某一次摸索已被旁人看到;门槛下也不能放的,那儿同样也不安全。我想墙角的那几块废弃的土坯或许能作为我藏匿钥匙的最佳所在吧?!我一块一块将它们搬起,惊扰了本游戏于其下的几条蜈蚣,我曾惧怕了这种多腿的生命,却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地方,我用树棍将它们轻轻地挑出,将我们家的钥匙压在了其中一块的下面,我想风吹不走它,雨也淋不到它吧?!
我在那众多的土坯中费尽心思地选中了那一块,我努力地记着它的模样,努力地记着它的位置。当时的我一定还想着有一日,就像现在这样回到那所院子吧?!可是我真的将一把钥匙埋在某个土坯下了吗?我真的曾经努力地记过它的模样吗?我却已经忘记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块土坯,岁月渗人的雨、凌厉的风或许早将它摧残为一块微不足道而且易碎的土坷垃,但即使这样我那小小的寸许的钥匙也应该安然地躺在它的身下吧?!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土坷垃,真的有那么一把钥匙,或许在我跌跌撞撞走来的路上我已经错过了它。这田间数也数不清或大或小的土坷垃,它究竟是我跨过的哪一块,具体又在哪儿?或许在某一次慌张地落脚后已被我不慎踩碎了,这踩碎的土坷垃便变成了一堆松散的,轻易便可被风儿吹起的尘,在我走过之后,或者在以后的某一日兴奋地扬起,快意地飞走,我那老宅的钥匙便坦然于天下,不知会被谁捡到?
或许它已经锈迹斑斑了,已经不可能再做为一把钥匙使用;或许那个曾经掩盖着它的土坯化为土坷垃之后仍然要承受风雨的冲刷,早就已经被岁月风化,与大地融为了一体,这埋在它下面的钥匙也便因此愈发地深埋下去,永远也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在那黑黑的夜来临之前是否能够找到那所院落,那所每当我走近趴在门缝往里张望时,面对着大门粗壮的皂荚树下,拴着的唤作大黄的狗儿总是要将铁链绷起,狂吠几声;那被柴房隔着的羊圈里高大的山羊一边咀嚼着杨树叶子,一边也不忘懒懒地应答一下,自不必说那北墙根下猪圈里永远都喜欢嘟嘟囔囔的猪了……
可是我丢了我的钥匙,在这黑夜即将来临的时候,即使真站在了那所庄院前又能怎样?
越过崖背上低矮的围墙,看着逐渐淹没于黑暗中地窑的天井,那幽深已无法看到地面的天井若一张诡异的脸冷冷地也看着我,我会多么的慌张;面对着崖背旁紧锁着的黑漆木门我该是怎样的一种不知所措?我将如何去开启那扇久远的门?那迫切的、单调的拍门声,那被我疲惫的身体一下一下撞动着的厚实门板,它们抱着怎样的一种无动于衷的态度冷冷地,或者又满怀抱怨地看着我的到来;那扣在门槛上的冰冷的铁环儿该是发着怎样一种嘲讽的笑往外推着我这失信的人?
我知道,即使那所老宅子依然还挺立在那个我还没有找到的地方,可是我的祖父去了天国,我的祖母去了天国,在其中艰辛或者快乐地生活过的其他人也同我一样已去了更舒适的地方安居,开创着各自崭新的生活。
就算我在这万千个土坷垃的底下翻找出了那把钥匙,又能怎样?
我拿着锈迹斑斑的钥匙,试探着插入同样锈迹斑斑的锁孔,我掌握着力度,我用十二分的小心轻轻地将其扭动,即就是在我的努力中产生了一个奇迹,那把多年不曾开启的锁扣“咔”一声令我心颤地弹出,可是又能怎样?真能了了我寻根的心愿么?
迈过几近腐朽的门槛,自然没有了皂荚树下那只忠诚的大黄,我想它一定等烦了,等倦了,等得没有了一丝耐心;没有了那咀嚼着杨树叶听到开门声不忘扭头对我打招呼的老山羊,它也与北墙根那个啰嗦透顶的猪做了无数次的商量之后决定放弃等待,一路叹着气去寻找更好的生存之处了吧;天已经黑了,早已过了鸡上架的时间,可是那曾经奔跑着,相互追逐着,或者安然地在院中的角角落落踱着自信的步子,寻找着某一只不幸的小虫的那些鸡们也一定不在了!
一路的死寂!
我站在漆黑的院落中对着同样漆黑的祖父母房间大声地喊着,那破旧的木质方格的窗户因着我不安的喊声簌簌地颤动着,可是再大的声音又有谁来应和我这焦急的呼唤?我的祖母、我的祖父他们都已不在了。我在呼喊中落泪了,泪眼涔涔!
那棵挺立在院子正中非得儿时的两个我才能抵指环抱的椿树也不在了吧?那巨大的枝干举起的那一树散发着涩涩气息的叶子,如今在哪儿宣泄着它的生机勃勃?那栖息在上面的雀儿又在哪棵树上安了家?它们或者它们的后代有没有某一日想起了这个院落,想起了曾经在院落中奔跑、欢笑着的我?
我在这望不到边际的果园中穿梭,我在虽已落的所剩无几,但依然顽固地挡住了我的视线的叶片缝隙中寻找着我故乡的老宅子。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不久就会彻底地沉入那死寂的若墨一般的黑中,可是我没有开启那扇木门的钥匙,可是我找不到儿时玩耍过的院落,我哭了!
……
夜来了,窗外小园子里一只不知是美是丑的虫儿竭力地发了一声感慨,那音儿颤着,特别的轻,特别的淡,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凄凉,或许聪明的它猜透了我的心事,也诱发了它那小小心思的某一种愁吧!
我躺在床上在一盏暗淡的灯光下想着我们曾经的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