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得正盛!
北墙根的那棵我很惊叹于它的生命力,从土墙的缝隙极力地挤出,便生出两个杈,几乎一般粗细,虽然展现出不同的身姿,却均顽强向上,努力地伸枝展叶,竟然渐渐地开出了鲜红的花儿来。
叶子墨绿,两头尖的一个椭圆,自然无可否认有一些新生的颜色要淡一些,娇娇嫩嫩,仿若刚刚受了雨水的洗礼;花瓣也是椭圆,一片片环蕊而聚,挺立在若束了腰身般酒盅样的石榴幼体中,而这失了样的酒盅顶端在向外张的同时又裂成许多瓣,花瓣本就娇弱地依靠着它们的,这时也便愈发没了主心骨,纷纷仰头摊散开来,且上半部更加宽大,又生出许多褶儿来,如此也便愈发像了一朵花儿。
本就扎根的不是地方,贴着树根不知何时拆于哪间屋顶的一些弓着背的小瓦转着圈地又垒成一个秃顶的圆锥,贴着地面的一层不知何时已生出了青苔。树冠已居于其上,且铺散开来,大有某一日要将其揽在怀中,不过却真的不是一处好的所在。
小树的北面绕过土墙的转角才是这所院落的主体——坐东向西刀把形的院落。我不知当年祖父与他的孩子们为何决定将院子盖成如此模样,或许是想保留小石榴身后东墙外的那块地吧!况且院子已经足够大,即便我的父辈兄弟四人均同居于此也很宽敞。
石榴树在我们家也不是仅此一棵,正北面便挺立着一棵老石榴,这正对着东面庭院的树个儿并不怎么高,树冠却大,正是开花坐果的季节,自然也是绿红相间。
我不知道小石榴它当初是不是就由这棵树上折枝扦插于彼,方才有了那一树绿红相间。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我的爷爷或者我的父辈即使要再种一棵,也不会选在此处,即便小树所在的这块地也还算开阔,那也不会偏偏将其贴着墙根栽植;那么它最早应该是来源于一颗石榴籽,当是谁在品过那株大树果实的酸甜之后随意地将核吐于此处,并没有要创造一个生命的奢望,却因此而诞生了一树生机;也或许是某只鸟儿啄食了挂于枝头裂开嘴儿微笑的果实之后在墙头栖息,忽然有了兴致想高歌一曲,石榴籽儿便趁机从它的嘴角侥幸逃脱……不管是怎样地落于此处,总之它生根发芽,开花结起了果。
这是四五月间的一个下午,太阳并不烈,不晒,我就在这棵小小的石榴树旁,蹲着,想心事么?当然小孩子家也不会有什么心事!花开得正盛,这个我刚说过,正盛的花儿便就有些或者任性了,不愿居于枝头忍受风吹雨淋于是便脱离了束缚;或者懒散了,打起了瞌睡而不慎跌落于尘埃……
本不怎么美观的一处所在,忽然就那么迷人了。满树的绿,不甘寂寞的红从不同的地方意欲脱颖而出,已经很精彩了,这一树的精彩偏偏还要被地上散落的花瓣、叶片、带着束腰酒盅样的花骨朵给它烘托着。
我随手捡起一个掉于地上却依然顶着几片花儿的小小石榴,去了花瓣,从扫帚上折下两寸许一截细竹棍儿,将其插在那酒盅般鼓起的圆肚上,分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烟管。
我在开心着我的开心,祖母却不知何时站在了土墙的拐角处,她的身后便是那棵老石榴,祖母穿着月白色的大襟褂子,黑色的纯棉布裤子,脚口处束着两指宽的布带儿……
她看着我,笑着,于是一段不知起于何年月的小段子从她口中缓缓地流出:
正月里采花无花采,二月里采花花未开。三月里桃花红似火,四月里刺玫架上开。五月里石榴玛瑙赛,六月里荷花水面开。七月里秋风吹丹桂,要采玫瑰八月来。九月里菊花人人爱,十月里松柏层层开。十一腊月无花采,雪里头冻出腊梅儿来……
好多花儿啊,石榴竟也跻身其中!
那年我几岁?我忘了……
这是好多年前的一个场景,那棵老石榴已经不在,那挺立在墙根的小石榴也已不在,即使它所傍着的那堵土墙也已不在,曾经喧哗、热闹的那所院子也不在了,一切均深存于记忆中……
石榴花开得正盛,而我眼前的这棵也是生机盎然,也顶着满树的红花,不过我总觉着没有当年的花儿鲜艳;也舒展着层层的绿叶,却没有当年的那种墨绿,也是以不同的身姿努力向上,却总没有当年的那棵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