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站在屋檐上,身旁是肥胖臃肿的瓦松,它正仰头看着我,我没功夫理它,努力地挺直腰身向着天空,那是我追求的方向。
院里的柿树也向着天空,它宽大的叶片厚实而墨绿,当然在这孟秋有些已泛了红,我没有那种叶子,却也并不为此沮丧;它伟岸的身躯,才是我所羡慕的。
但是现在不同,一丈多高的屋子帮了我,我将站在屋顶鄙视过我们同类的瓦松也踩在了脚下,和那拔地而起的柿树一般高矮,可以暂时不考虑它们曾经需要我仰视才能得见的高度。
即便如此,那柿树也一定在偷偷地笑我,笑我这般纤弱还鲁莽地试图在易招风的高处舒展,它强压着它的笑,努力地伪装出一副谦逊的模样,好使人不至于看出它的小气;不过也可能真的惊叹于我的反自然,甚至还拍打了它的叶片为我叫好,我这本应在其脚下成长的生命竟然有了如此辉煌的成就,它的惊叹也理所当然。
我知道是瓦缝里的那小堆泥土成就了我,那泥土因雨水的有无在或泥或土的变化中集聚了丰富的营养,它接纳了我,包容了我,并且将所有的能量都给了我,它在试图创造一个奇迹,索性,我就给它一个。
越过院子的围墙,仍旧是院子,一所连着一所,看不到田野,更看不到曾经的那片草地。许多天以前我就是从那草地上起飞,越过一道道围墙,被一只鸟儿带来。我的母亲在那儿开花,结籽,将一生的精力都倾注于最终的生育。而后看着它的孩子们从自己的身体滚落,或扎根于它的脚下,或趁着随性而起的一阵风的吹拂多走那么几步,但一定不会太远,数不清的子女在它的身旁无所作为地成长,默默无闻地死去。
那只吃饱了又顺嘴啄起一颗草籽的鸟儿不知存了怎样的一种心态?它在衔着我时必然想了许多心事,而这许多心事使它暂时忘记了开口说话或者放声歌唱。它走了好久,飞了好远,忽然从心事的困扰中清醒过来,它厌倦或者是后悔了,随意地舍弃了我,将我扔在了用于歇脚的屋顶,我顺着瓦槽因好事风儿的吹袭跌跌绊绊地翻滚,檐头的泥土便收留了我,我想我是幸运的。
幸运的我在这远离土地的高空,想着作为一株草所应达到的生命高度,我是否已经拥有?打破了一向苟活于万物脚下的规则,我是否该去感激命运的造化?我努力地躲避着每一丝风,但依然被风所肆虐;我努力地吸取着每一滴雨水,但总有天旱的时候,况且有些还要恶意地绕过我,它们滚落瓦片的叮咚声,美妙却也残酷。
我将自己的脚勇敢地伸出又无奈地向回收,怕盲目的举动会毁了那少得可怜的泥土而失去了它的保护,那雨也可能忽而大了,任性地冲刷我耐以生存的它,它便愈来愈小;晴朗日子里灼热的太阳也不会放过我,恬不知耻地在头顶炫耀它的光和热;风并不友善,撕扯着我的每一片叶子,踢打着我的每一寸肌肤。那无法得以快意生长的根须或许会有一日负担不起日渐高大的我,或许会有一日将我重新送回到母亲所在的土地之上。
我在这不太冷的孟秋打了一个寒噤,孕育、成长了一个夏天的孩子们顺势跃下,有的也像雨水一样从屋檐滚落,自然它们没有叮咚声;有的也若我一般顽固地试图附着于脚下的泥土,它们也想创造一个奇迹,创造奇迹最初就是这个样子,自己的抉择、生活的无助,勇敢地面对。我真的好想多陪它们一阵儿,即使就一阵儿,我的一生积累了无数生存经验,我要一一说给它们听。
当然陪伴的时间愈久愈好,孟秋、仲秋、季秋之后就是冬了,它的来临就是我生命的终结,我的终结一定要在这屋檐之上!耗尽了一生的绿,发黄了,枯了,但终会留一副躯体,我要让这没了生命的躯体就这样挺立着,而后慢慢地融化在泥土之中,静静地等待,等下一个春日,看努力附着于泥土之上的孩子在我曾经生长过的地方跃跃欲试,吸收着我所给予的力量或者借助我残存躯体的扶持,勇敢的,顽强的,展示一个新生命的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