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赵挺的头像

赵挺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12/31
分享

奶奶的板柜

记忆里爷爷奶奶房间几乎就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一个板柜,两三口搁在炕尾或者土炕对面架板之上的木箱;桌子是没有的,便截取胳膊粗细的几根树干紧挨着土炕,背靠着土墙,插在地上顶起了一块炕坯,权当做桌子去用。

板柜是爷爷奶奶房间最大的一个堪称得上家具的家具,却也简陋至极,更谈不上阔气,不像爸妈房间里的那个虽也算不上完美但好歹还刷了油漆,且手绘了图案;或许它曾经刷了桐油吧,即便如此,却也并不是因为它将是一个搁置衣物的板柜,将是爷爷奶奶房间一件举足轻重的家具!那原本就不是为房间所制,只不过添上四条腿与板柜的样子相仿佛罢了。

那是一个水柜,顾名思义它的功能就是拉水或者短时间储水,添上的四条腿改变了它的用途,也使其摆脱了黄土地上不断溢散出的湿气的侵蚀,从而相对保证了柜里所放衣物的干燥。我总感叹以前木匠师傅手艺的高超,不知现在的木工是否还能以此为傲?水本是无缝不钻,不可遏止随意蔓延的,却被师傅巧妙地束在柜中,终不得出。

板柜是木质本色,因年代久远而深了许多,各处的深浅程度又不尽相同,斑斑驳驳;再加上人为的伤痕、难以擦拭的污渍,看起来很不美观。上面没有绘制花纹图案,其最初的用途也决定了不必多此一举。却不知是谁用毛笔写了几个字,罢,权且就算作是它的装饰!我是家中的长孙,那时还小,不会舞文,也不爱弄墨,父辈中只有三爸喜欢书法,或许是他的杰作也未可知,却总忘了去问。

有钱人家的板柜会从中纵向隔开,靠外的一边做成几个抽屉,不用掀开板柜上的盖板,直接可以拉开,取出或者放入;之外的部分才是类似于大箱子的结构,它与那些抽屉一起将柜中的东西尽量分得细致,使用起来相对于纯粹的柜方便了许多。奶奶的板柜本不是为板柜而生,自然没有这么复杂的设计,它就是一个放大了的木箱。衣物基本上都包在大大小小的包袱里,想要翻找柜底的东西,就不得不一一取出,摆在几步外的土炕上。若是我在,自然好奇,自然要跟着掺合,奶奶在忙碌,而我的忙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睛在大包、小包间瞄过来瞄过去,总想找出件自己觉着好玩,可称为宝贝的东西,但终究是没有的。一摞摞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家织布(也可能被包在包袱里),有染了色的,有没染色的,染与不染却均与我无关;而不能整齐摆放,只能包在包袱里的,有拆洗过的被子,换洗用的床单;有现在还在穿的,有多年已不再上身却又舍不得扔掉的衣服;有奶奶自己衲的鞋底,有已经完工的鞋子;有手工缝制的棉布袜子,当然也有毛线编织的,而毛线则来自于每夜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的纺车……总之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却终究没有我心中所想,其实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么。

整个板柜或许也只有一处值得我迷恋,就是靠边的一角,那儿总放着一些东西,当然那些东西也在不断地更新,不断地变换着花样,它们可都是些好吃的呢!这个并不是很大,推东挡西挤出来的角落一年中总有好长时间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爷爷喜欢种树,其中果树尤其多,苹果、石榴、柿子、核桃、梅李、桑葚、杏儿、枣儿……常见的几乎都有。我们家独门独户,院子开阔,院外数米之内与别家又无土地之争,院里栽了,院外也不闲着,除了后墙之外种了点庄稼,其它三面均有一二棵夹杂于其它树种之间。果子成熟之时自然收获多多,或拿去换钱贴补家用,或分送亲友,共享丰收的喜悦。但总要留一部分,这一部分由奶奶保管,最终大都给了她的子女、孙儿们。

梅李、杏儿、桑葚不易存放,随摘随吃,太多了,便或卖或送,早早地就没了;石榴、柿子挂几个在空中,或墙壁上,或拖起架板的三角架上;核桃自然去了青皮,晾得干干爽爽;枣儿不多,还未等晾晒,便已所剩无几;至于苹果则可能被放入地窖,为了拿取方便,也会在板柜里搁几个,同时放进的或许还有一捧枣儿,亲友送的一二只梨子;核桃是早就放在里面的,它被一个蓝格的粗布小口袋盛着,这个不用说。它们与悬挂在空中的那些石榴、柿子就有淡淡的清香飘散在空气里,被出来进去的人无意间推动,忽而浓郁,忽而清淡,其中黄元帅的香味尤其鲜明,是那种醉人的酒香!我虽然馋却并不缠人,况且我也知道只要开口,奶奶定会笑着取出一个,疼爱地递给我。当然那个时候的我也很忙,比如去逗弄墙角的一只蛐蛐,去戏耍台阶下的一群蚂蚁,去看翩然飞过围墙的一只蝴蝶,去追顿足跃上窗台的一只公鸡……总之,不一定每日都想着它们。

奶奶在她认为合适的时机分发给她的儿孙们,她是有计划的!她的计划使板柜在收获之后好长时间里都存留着特有的味道,也使我们留恋其左右却又不会感到毫无盼头,它所散发出的醉人的香气,虽是诱人,但那些水果却也是不久前已经吃过的。不仅如此,甚至还使那个板柜的影子在我的心里,延续至已不再为那么几个苹果亦或梨子而馋涎欲滴的现在。

奶奶一生很少照相,去世时只留下了一张不知何年月拍的全身照,照片太小,面容自然不甚清晰,父亲找人照着去画,但总是不像,最终这张照片也丢了。十多年后爷爷故去,留下的木箱以及板柜便无人再用,有一日忽然想起,那仅存的最后一口木箱竟不知什么时候被谁已经拆碎,碎得甚至踪影全无,只有铜质锁扣与提手扔在窗台上,无奈地承受着四季的风吹日晒;板柜倒还在,却也破旧得不成样子,当然最初作为板柜使用时它就已经是一个陈旧之物,我曾经认为是三爸所写的那几个字在厚厚的尘土掩盖之下依稀可见,它就是奶奶的板柜!房间里没有水果的清香飘来;板柜里也没有,它死死地扣着,就算打开,扑面而来的肯定只是呛人的霉味,且瞬间会与原本漂浮在空中的纤尘相混合,在我一举手一投足间也能被推动,但决不会有或浓或淡的诱人气息,它与记忆里的板柜分明又不是同一个,它在岁月的不断流逝中背叛了自己!

爷爷倒是有几张照片的,一张放大了,装了镜框,搁在爸妈房间的柜子上,满眼的慈祥。看着他的照片,总会牵起许多回忆,回忆中有爷爷,有院里院外或高或矮,在风中前俯后仰,在雨中颓然垂泪的那些树;有奶奶,有挂在墙上,风干了表皮的石榴、丧失了坚强的柿子;自然也有那个似乎永远都散发着香味,总是无法弃于记忆之外的板柜。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