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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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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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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那盏灯

七岁之前我是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乡下的。

乡下的院子很大,但对于有着四子两女的家庭来说,房子却并不宽敞。面对面六间厢房,四间住人,一间厨房,一间在两个姑姑出嫁之后存放杂物。两列厢房之间一棵必须两个小小的我方才可以抵指环抱的椿树,偶有喜鹊歇息其上,奶奶总会说今儿谁谁谁会来呢!我对这个倒不怎么关心,不过这棵椿树却实实在在是我心情不好时踢俩脚,心情特好时也踢俩脚的一个受气包。

我们家独门独户,距热热闹闹的村子虽不太远,却终究还有那么一段路程,但也立了电杆,拉了电线,在别人家夜间灯火通明的时候我们也装了电灯。对于小时候家里的电灯之所以还有些印象,却也并不是夜里在明亮的电灯光下奶奶可以摇她的纺车,可以做那总也做不完的针线活;爷爷可以做一些田地之外的农活,而我呢自然应该可以延续一下白日余兴未尽的快乐。

我甚至已经忘却了家中曾经的电灯它具体装于各个屋子的什么地方,是将底座钉于墙壁之上么?对,现在称之为壁灯;又或者从房顶的木椽上垂下一根线来,悬一个圆圆的灯泡?或许那也可算吊灯的雏形吧!即使当时所用灯泡的瓦数小得可怜,但也终究是现代化的家用设施了,我竟没有了一丝印象。

我的记忆里老家夜晚房间内灯亮之后的光线永远都是昏暗的,不均匀、不稳定,偶有人从旁边走过,因一丝风地惊扰便会飘忽不定。从爷爷奶奶房间被小木条分割成均等的众多方格的窗户,从四爸四婶同样的木格窗户中投射出的那一抹淡淡的油灯光晕,它是称不上明亮的。至于在外工作的三爸三婶以及我爸妈的房间几乎很少有亮灯的时候,自然更谈不上明亮了。

但是我却记得那时家中确确实实是通了电的,有一次不知何故檐下的电线短路起了火,当时我就是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那么,在七岁之前,在我故乡的小院,在爷爷奶奶房间,在四爸四婶房间,在一切夜晚需要照明的地方都可能亮起一盏圆圆的娇小可爱却可夸张地形容其为光芒万丈的电灯泡了,可是我却不知何故对其竟没有了印象。我想,那应该是因为我小小的心海已被那淡淡的却又温暖的油灯光影所占据乃至充盈,已无法再盛下其它可以发光的物体的缘故吧!

每至夜晚,这淡淡的从关着的窗户的缝隙中,从矮矮的门槛与门扇的接合处悄悄渗出的丝丝光影,或者因为夏夜的炎热,因为秋夜的忙碌,因为冬夜我忽然好奇于飘飞在夜空中的白雪,因为春夜门外砖缝中小虫的轻唱;那木质对开的窗扇,同样对开的门扇它们还未关上或者又打开了,那一团光影便多情地掠过走动于地上的谁谁的肩头,将自个温柔地洒在被夜色所笼罩着的院子里的地上。

爷爷奶奶房间的油灯从最初紧挨着炕以土坯搭就的平台最终摆在了刷了黑漆的木质条桌之上,从此便不曾动过地方,直至我们彻底地搬离那所院子。油灯的样式非常特别,仿若一个小盘子般的底座,中间向上竖起一根细细的柱子,柱子的顶端挑着一个小碗,小碗之内又有着一个衬碗,将菜油倒在衬碗里,用纯棉线搓根灯捻,对,就是清油灯,夜黑之后燃起,着实是一豆灯火,太小、太暗。清油灯其实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被淘汰了,不过灯台依然在用,衬碗中自然也不再盛放菜油了,直接放上了一个玻璃瓶做的煤油灯,高灯低亮,比当初的清油灯要明亮得多。

这样的油灯我们家似乎也只有爷爷奶奶房间有一盏,爸妈房间则是那种带着玻璃灯罩,可以扭动下面的开关随意调节亮度的马灯,这可就高级多了,也方便多了。同样作为爷爷爱子的伯父、三爸、四爸房里我想也应该有类似灯盏吧!除此之外其它地方乃至井台之上均是或大或小的玻璃瓶,顶着一个小小的圆铁片,铁片中间卡着根铁皮卷制的细管,细管中伸出一截或自个手工搓制的棉捻子,亦或口罩挂绳的简易油灯。

如此不管简易也好,高级也好的油灯天刚擦黑却也是从不急着点的。下地回来的爷爷、四爸他们在院中打水洗过之后,饭桌早已摆在了当院,借着夜初淡淡的天光吃饭,即就是真的回来晚了,天光也借不着了,实在太暗非得点灯不可,也会将捻子压得低低的,任一豆孤单的火苗在乡间的夜色中忽明忽暗地跳跃。

农家的晚饭也特别的简单:吃俩馍馍,喝碗开水,或者直接将馍掰碎了泡在开水中,边吃边喝。菜是不用赶集上县买的,自个地里就有,况且挺大个院子,空地也多,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开出那么一块,撒了种子自然便有收获。或葱或青椒,亦或黄瓜、西红柿,切点,盐、醋、蒜汁拌上;或者干脆省了“切”这道手续,葱、黄瓜洗洗直接下口,若是青椒却要“隆重”些了,端出带盖的粗瓷盐盒,蘸着盐巴,一口青椒一口馍。如此的晚饭却已好多年不曾吃过了,忽然想起,竟有些怀念。当然馍馍或许被奶奶切成片在锅里熘热了,那么我便要和四爸抢着吃馍馍圆圆的顶端部分,四爸将其称为“馍盖盖”,每每因自个抢的没四爸的多而心中愤愤不平。这一切似乎发生于昨日,四爸却已故去将近十年,留给我的只有难忘的回忆了。

吃过了饭,依然是奶奶与小姑刷锅洗碗,爷爷拿出他两尺长的铜烟杆,在烟盏里瓷瓷实实地压满了旱烟沫子,用小碳锨从灶膛内挑出那么点仍带着火星的灰烬,凑近烟盏,紧吸几口,或者是口中或者是鼻孔缓缓地流出一团团白色的烟气。四爸的口袋总装着些从废报纸或者旧本子,亦或挂墙上的那种撕历上裁下的两三指宽的纸条。这时也会抽出一张,靠一侧纵折出一条印儿,倒上旱烟沫子,卷成圆筒,一手捏着一端,另一只手的拇指与四指将其环拥在内,缓缓地旋转,渐渐地捻转成一个圆锥形的喇叭筒,牙齿咬去粗的一头顶上细细的部分,“呸”一声吐在地上,叼起细的一头,燃起粗的一端。

大人们虽说忙碌了一天,却也不会立马拉被子睡觉,吃过饭一切收拾停当,这时方才点起油灯,掐了灯花,以银针将灯捻挑起些许,本是黑乎乎的房间瞬间明亮起来,我想那时的我正处在淘气好动的年龄,点灯这事自然是要抢着去做的,如今虽已事过多年,许多事已淡忘于记忆的死角,油灯燃起那袅袅升起的黑烟却似乎还在眼前;油灯燃起时那淡淡的煤油味似乎还飘荡在鼻端。

这实际上并不怎么明亮的灯光,这曾经陪伴着人们度过无数黑夜的油灯,不知起于何年,亦不知在此灯光之下因着额外的劳动而收获了多少喜悦,也不知在那淡淡的烟气缭绕之下熏伤了多少双眼睛。可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在黑夜残忍地想去捂住人们的双眼之时,这一豆灯火却又显得那么珍贵,那么地使人不愿舍弃,那么地令人为之神往。

灯火在忽明忽暗地跳动着,偶有执拗的飞虫舍身扑落其上,腾起一丝淡淡的青烟,奏起一二轻微的毕啵之声。奶奶的纺车或许这时就会在灯下“吱扭、吱扭”地摇起,或许又“咝咝”地拽着线绳,一针针地锥着鞋底;爷爷收集了杨树新发的柔嫩枝条,拿着他那把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鱼儿刀”开始编一只新担笼,当然也可能会将一束脱了粮食的高粱穗缚成一把笤帚来……自然大人们在不同的季节总会有不同的忙碌。

爷爷的身影被灯光投射在夜色中的院子里,扯得老长,忽左忽右地摆动;奶奶的身影泼洒在身后的地上,紧附着她的身子,团为不怎么安分的一团,一下一下在地上跳着;我自然是最靠近油灯了,那一篮子爸爸同事赠予的连环画又可能被我寻了出来,在靠着油灯的土炕一角倒了一堆,却又在抹得平平整整的土墙上,借着油灯灯光练习着刚刚学会的几个手影……

那只颇具特色的油灯早已不知失落何处,爸妈房间那盏带玻璃罩的马灯也已不在,从我们彻底地搬离那所独建于村外的院子而融入热闹喧嚣的村落时起,似乎便已不见了它们的踪迹,或许遗失于那早已被绿莹莹的庄稼所覆盖的老宅子了吧,又或许刚搬进新家的时候还留着,还舍不得扔,但因为更加先进的光明替代了它,它已没有了用处,渐渐地也就被我们淡忘了,最终不知匿于何处。当然夜还是保持着它“黑”的特点,大人们依然希望在这黑色的夜里忙碌一阵,小孩子也要守着光亮听长辈口中那古老的故事,即就是真的实在无事可做,已适应了整整一天的光明的人们在闭上眼睛之前仍会渴望着那一丝光明。

光明却已与油腻的灯盏无关,当夜的黑蛮横地塞满了屋子,只需轻轻一扯从半墙上垂下的灯绳,或者手指随意地一摁壁上的开关,“吧嗒”一声便会将那一屋子的黑撕得粉碎。新盖的房子没有了那木质对开若缩小版的房门般的窗扇,灯光无拘束地透过玻璃,肆意地洒在窗外的地上并意犹未尽地扩散开来,将自己懒懒地挂在窗户对面的土墙上;即使没电的时候也已不再用那油腻的灯盏,彻底地被蜡烛所取代了。

那有着六间厢房的老屋,那有着喜鹊常落的椿树,那逢着周末一大家人便有可能热热闹闹地欢聚一堂的院落,我有些怀念了,怀念它白日的鸟鸣,怀念它夜晚的小虫低唱,怀念那昏暗温馨的灯光,怀念那墙上、地上拉长的影子,那影子与现在的影子真的不同……

却都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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