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砌水泥院子,石磨的用处也越来越小,就在那一年,各家的石磨也纷纷“下岗”了。我们深知由于几十年来的忙碌,母亲的右手麻痹症已经是愈加得厉害,于是鼓动父亲也趁机掀掉那盘石磨,不要再让母亲整天推磨烙煎饼了。母亲迟疑着不愿意拆去。妹妹抢着说:“这么多年,您天天跟这石磨熬,还没推够啊!现在我姐又不用再拿饭了,还留着它干啥呀?”母亲看看我们,又看看那石磨,坚定地说:“咱不拆,留着吧,留个念想儿,兴许以后还用得着呢!”
读着母亲那倔强而深情的眼神,我明白了她的心思。母亲自从进入这个家就与石磨天天打交道。石磨陪她哭,陪她喜,陪她忧,陪她乐,陪她度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伴她走过了无数的沟沟坎坎,对这盘石磨,母亲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感情,自然有着难解难分难以说透的情结!她还知道父亲和我特喜欢吃她烙的煎饼。父亲一直不喜欢吃肉类,却对手工煎饼卷大葱情有独钟。可是父亲不能推磨,因为他一转圈就眼晕。在我的记忆里,都是母亲一步步、一圈圈用力地推着、转着……
当我和妹妹长得高点了,就在学习之余帮母亲推上几回。母亲生怕累着我们,往往是推一会就解下我们的绳套,继续自己推呀磨呀……后来我和妹妹成了家,力气是有了,却很少能赶上帮母亲推磨,往往只是见到母亲精心摊好的煎饼,却赶不及参与其中的过程。
那光溜溜的磨道是母亲一脚一脚踩出来的!母亲转了多少圈,走了多少步,淌了多少汗,流了多少泪,只有那盘一言不发的石磨知道,只有那天上的星月看得清楚,而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数不清的。我只知道母亲转落了夕阳,转升了月亮,转走了星星,又转来了太阳……绳套换了一条又一条,磨棍换了一根又一根,糊子推了一盆又一盆,母亲也从春秋转到冬夏,从一头乌发转到发染霜花……
石磨保留下来后,母亲还是总闲不住,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烙出香香的特色煎饼。她用小米、绿豆、地瓜等混合玉米面配成料在石磨上转下来,再经过母亲那神奇的手,不用多久,那色香味俱佳的煎饼就出炉了!
母亲总说市场上卖的煎饼看着漂亮,但要少买。一是不好咬。二是怕吃多了对身体有害。是呀,那买来的煎饼怎么能与母亲手工烙的煎饼相媲美呢!可是,母亲的手……
还记得那个周末回家,正赶上母亲在烙煎饼。当她从饭棚子里走出来时,两眼有泪痕。女儿眼尖,奇怪地问道:“姥姥咋哭了?”母亲擦擦眼睛,说:“今天有风,烟不往外走,呛的。不要紧,快摊完了。”走进棚子,烟还在打着卷,在屋内徘徊。烟雾朦胧中,我看到母亲用右手舀上糊子,左手烧火,然后左手紧按着右手,两手一起用力地抹呀抹,糊子便乖乖地均匀地平躺在鏊子上,一会就成了光滑滑的圆饼。我看到母亲松了口气,又用左手使劲攥攥右手,我知道她的右手麻得不听使唤。“娘,我来揭吧!”“不用,不好揭,还是我自己来!”说着两手轻轻地往上提起,小心地折叠成一个长长的煎饼,递到女儿手里,又拿了两张放在鏊子上,热了热,叠成两个煎饼,“是绿豆和小米的,在磨上不好推呢,尝尝好吃吗?”闻着香香甜甜的,摸着暖暖滑滑的,一口咬在嘴里酥酥的。“嗬,好香!很久不吃刚烙下的热煎饼了,真是馋人腿长啊!”母亲擦着眼睛笑了……
一盆糊子终于摊完了,我想帮母亲叠,可母亲说:“你好久不叠了,掌握不好哪边软和哪边脆,还是我叠吧!”她就一张张地仔细打量着,小心翼翼地叠着,然后整整齐齐地放进几个塑料袋里,准备分给我们带上……从泡糊子到成为板板正正的煎饼,对于手麻的母亲来说,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和心血,我只记住了母亲看我们贪婪地吃煎饼时的那份欣慰和自豪……
每到年跟前,母亲还要在磨上推点米糊子或豆糊子之类的东西,配上菜和佐料,给我们蒸出好吃的各色馒头。邻居也偶尔来借用我家石磨。正应了母亲的一句话:“幸亏没拆,要不上哪里找石磨给你们弄好吃的呢?”我知道,只要有母爱亲情在,我家的石磨就永远不会退休!咳,浓浓的母爱,悠悠的石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