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组诗）

我的心（组诗）

夏杰

鱼跃出水面

鱼跃出水面，钓鱼人

吓了一跳，他看着

平静的河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出神，把自己

藏在未名之地，阳光

把日子蒸发，抬高，他没意识到

一条河

活在他面前的不易

此刻，一条鱼跃出水面

他看到了真实的鱼

在瞬间，鱼

救了他

他看着再次平静的河面，想什么

在鱼跃出水面时

这个物象，超越了自己

不会有第二次

阴天之夜

星光稀少，我看着

远处，窗户已经关上

窗帘还未拉紧，一些声音

不是风

阴天之夜

寂静，一只猫

从窗台跳下

鸟已不见，朝天的鸟巢

树叶在雨中

能干什么

它们

不看星空，睡眠

是把眼睛

闭上，再张开

再闭上的过程

我的阳光

我在果园里翻土，剪枝

阳光晒着我们

一半身体，总是一半，一半的晒

我的小狗在睡觉

它不用吃食发愁，也不喜欢吃

甜的苹果，它趴在屋檐下

等着我，我没有别的

除了它们，我只剩阳光

始终陪着我

不管白日与黑夜，也许只有在

黑夜，我们

才算真正拥有了彼此

我在黑夜的怀里

不想再做些什么，哪怕

采一只又香又好看的

苹果，它在树巅

正沉沉地睡去，等着明日

证明

如果

明天我不能醒来

窗外，那些

每日鸣叫的鸟

还会鸣叫吗？

绿树晃动

还有吗？我喜欢的

白云，蓝天，星光

阳光一片一片晒下来

还有吗？

那条我常去的河

河边几块石头，河里的白鹭

钓鱼人，还有吗？

桥栏上压腿的老人

还有吗？

这些问题

谁能告诉我

我没有野心

我只是在做

一个活人在做的事

我的思考

在身体里，我要用它

证明我

还活着

你看

你看，这是树叶晃动的下午

我应该坐在窗前

看着，树上挂着这么多的灵魂

它们各自动着，在阳光里

发出一点微光

我会这样，看一个下午

中间去削一只苹果

削皮的声音，也让我入迷

沙沙，沙沙

还有我吃苹果

发出的沙沙，沙沙

我的舌头，品味着甜

我的小狗，趴在我身边睡着

你看，时间不早了

我该去烧饭了

冰箱里，还有吃剩的菜

我已经

忘记了这是一道什么菜

我为什么

没把它吃完，是对炒菜时的辛劳

还是快乐致敬

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

在漆黑的夜里

一个饿着的人是另一个人

他会告诉其他人

活着与饥饿

都不容易

你看我心爱的小狗

还在睡

它还没听到喊它

出去玩的声音

一只喜鹊飞过

一只喜鹊飞过，它沿着树冠

划过，阳光

晒到了它上部，我看到了它下部

一只真实的喜鹊

我看到了一半，或者是一个黑色的事物

它的身体，飞过

迅速，快捷，自信

一只鸟，描述不出这么多

它的眼睛，只看着前方

它还会回来，不是为了飞

它树冠间的巢

刚刚编织好，散发着

枝条的清香，我想我知道

它在想些什么，生命之间

总有相通的路径

但一个黑色事物的秘密

一旦形成，就挥之不去

黑鸟飞过

天空阴暗

黑鸟

飞往哪里？

黑树站着

树枝上站着休息的鸟

麦田已经

收割，麦茬竖立

被割断的麦管

空空的，朝着天空

但天空阴暗

黑鸟飞走，割麦人

离去

黄黄的麦茬站在那里

已经没有什么风

能吹动它们

倒下

黑鸟飞过

它没有低头看这些

翅膀下

虚无的事物与时间

另一种看见

也许，你会看见

我的父亲，他年青，挺拔

他接过一把铁掀

在田野里

用力地劳作

也许，你看见的人

不是

我的父亲，他那样年青，挺拔，有力

他是一个历史中的人

他也看见了你

但他不善于表达

也许，他会想起

那个在看他的人

但他佝偻着背，慢慢地

走在路上

有时坐在桥栏上

翘着腿

眼睛里

没有过去与未来

他只是

累了，歇一会

他手背上的皮肤

已经很松弛了

像路上

被吹起的事物

请不要忧伤

鱼啊，你跳吧

湖这么大，你奋力一跃

只是有一些小水花，小白光

你很小

不要在意会发生什么

起来看一看这片湖

岸，对你

没有任何意义，你有水

就够了吧

出来发一点光，也好

让岸上的人

看见你，让他获得了

一个真实的事物

你也不用忧伤，你在

这片湖里是这么地小

你看岸上那个人，这片湖

我们的地球

跟你一样地小

不要忧伤

不要忧伤

奋力一跃与落回水中

这过程，是一件

多么美好的事

理想之地

头顶的星空，是我们的

有一天，我会去

它身边，做一个长长的梦

我不是要

得到什么，梦是我的自由之地

一路上，小跑，进入理想之地

我的理想之地

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坐在那里

一块石头上

它黑黑的，很圆，也许

是从我胸口而来

我坐在那里，不是看星空或云彩

我只是看着

我的五官，在这里

发现了我，我们相视一笑

各自看着这片

什么都没有的理想之地

她

她又在荒地上

劳作了，锄头，镰刀

在泥土中

不停私语，她是多么热爱

这些事物

是想要把全部的爱

种植进去

是的，这里

已经没有人的爱了

杂草，昆虫在那里

这是它们的理想之地

把根，深深地扎了进去

但她能听到，土地深深地哀鸣

好像

她的孩子，在睡梦中

不安地颤栗

光

树，在窗外向上生长

树冠处的果子

又大又甜，我在窗前

窗台上

铜钱草的圆叶子

向着光伸去

它只能在窗内

伸出身体，一只虫子

在玻璃上

爬动，上下，左右，反复

我看着

这些光的来处

我没有做任何事

未知

总是在心里晃动

唯有光，让我

确定。明天

就是星期一了

沙沙声与虫子爬动，树叶晃动

都能被听见了

我一点都孤独

小狗趴在地板上

睡觉，我

对这窗外看着

黑夜，安静

好像我们

都很孤独

但我一点都不忧伤

我看着星空，伸向它们

靠着窗子

想着

这个孤独的星球

离开窗子

走向小狗，抱起它

一点都不孤独

想要告诉你

我想要告诉你，今天

是短暂的，明天也是，以后也是

你抬头

指了指星空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它们一直都在

但是我们离它们那么远

我们只关心

身后的树林与树上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什么鸟飞来又飞去，它们鸣叫，筑巢

平静时，我们可能会去凝视

这一切

想想，生命的意义

你要记住，劳作与幸福，疲惫与孤单

或许，这些是短暂时光里

被注视的重要部分，够了，就这些吧

我要走了，别问我要去哪里

我自己也不知道

星空飞走了

我曾靠着软软的草垛

看星空，那时的

星空又亮又多，它们一闪一闪

像有无数双眼睛

与我对视

但我想的是

那颗滑下去的星星

它去了哪里

它们去了哪里

我扶着窗框

站在夜晚的阳台

除了月亮

星空，都飞走了

它们

何时归来，像大雁一样

归来

你们

我在这里

你们呢

我在高高的窗前

嚼着

喜欢的梨子

一口

一口

香脆的梨肉

在嘴里

活着

我在赞美你们

窗外

刮起大风

沙沙，沙沙

你们

听到了吗

如果你们还不能听到

我替你们

听，人终有一死

我会来找你们

路上

遇到一个陌生人

我给他

一个我喜欢的梨子

他没有感谢我

只是

碰一下我的手

就走了

我的心

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在柏油路上

前行，身后有她

黑黑的影子，我不认识她

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我在十二楼的窗口看着这个世界

有谁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底气说出我的所见

人到中年，我的心是软的

是童年的河里，被同伴骑在脖颈

呛了几口水，我在水里

听不见

他在呼唤什么，总是有一个声音

响着

我的心，被水泡了很久，很久

现在在我家小狗狗软软的身体上

得到了我的心，人的心

我就是用这颗心，看着外面

没有留下对未来的慰藉

我有一颗小狗的心，在自己的怀里

我没有觉得什么

我与这个世界，都很孤独

夜捕

夏夜里，父亲与我

在河两岸支起一张大大的捕网

一整夜，蚊子与蛙鸣

轻轻地唤着

我也想唤父亲

捕网中，是否有螃蟹缠绕

我害怕，看着星空，与父亲

忽明忽暗的烟头

听着身后

传来的沙沙声，在靠近我

我心里想着

螃蟹快点游来，我可以

拉着父亲的手，走在布满庄稼的田埂上

电筒黄黄的光线

带着我们，脚上传来

撩动物体的沙沙声

与竹篓里螃蟹爬动的沙沙声

人的问题

头顶的喜鹊

飞过

它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这些

人的问题

在

我脑子里

飞过

我想

它还在这样飞

孤独

执著

对它来说

没有

最糟的一天

与

最好的一天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我在树下

听

这些声音

是什么东西

在树上

并没有什么

沙沙，沙沙

也没有什么给它们

回应

我只能

在树下听

把心

打开

放进去

夜深时

把它们

放出来

躺下

听

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