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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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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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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

窗口

很多时候,我愿意把时间放在窗口度过,一杯茶,一本书,任阳光落成晚霞。

想起父亲也经常独自坐在窗口或阳台,看着外面的世界,默不作声。他也不是为了要看什么,只是有一个“看”的动作,直至,母亲喊他吃饭或者唤他去做其他别的事,才会让他重新动起来。还有那只猫咪,蹲在阳台边缘,打盹或看着什么。它是我两年前捡来的一只濒死的流浪小奶猫,一晃已长大,非常可爱。有一次它独自跑出去没回来,父亲急得出去寻了好几次,终无功而返,以为就此丢了,但过一段时间后,它又回来了,把父亲高兴坏了,急忙给它弄吃食,那神情如同我难得回家吃饭一般。所以猫咪喜欢跟着父亲,一起待着,一起起身离开,晚上再睡在他脚边。父亲不善言辞,不会逗它,更不会与它“交谈”,只是会抚摸它光亮的毛发,慈爱的眼神看着它,不知他会想些什么。

在此刻,我陡然想到了儿时他晚上收工回家,在厨房昏暗的灯下,也是如此抚摸我,慈爱的看着我,不怎么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而在江南大户人家的民宅里,有一种美人靠,类似于今天的长条靠背椅,只是固定于亭台楼阁。或临水之处。香闺之中的女子无事可做,又不能随意进出深宅大院,只能通过这种观望,与外面世界建立某些微弱的联系,或者说把自己交给时间,看清澈的河水流过,河水里嬉戏的鸭子、白白的鹅引颈高歌、船橹划过的欸乃之声,圈圈涟漪飘荡而来。

一般此时,她身边会有一个服侍的丫头点上一炷檀香,那袅袅轻烟绕过房梁,再逐渐飘散至房前屋后,留给路过的书生众多浮想。她则手持好看的丝绸圆扇,遮住害羞的脸孔,莞尔一笑或拂袖而去。也许倾国倾城,羡煞旁人,也许河东狮吼,吓傻众人。

院墙边,一棵高大的芭蕉晃动着宽大的绿叶,任阳光落成晚霞。

这是一种时间的使用方式,可以称为孤独,内省,发呆,出神……

窗外即世界。那么,我们是否在拒绝进入这个世界,我只在我之中。同样的问题是:那我或我们又为何如此钟爱窗口?

我的窗口与楼下的两棵香樟树的树冠齐平,在阳春三月后,我经常能看到斑鸠,喜鹊,麻雀轻盈地站立于树冠之上,也是在做着“看”这个动作,它们在看什么?无人知晓,我想也没有更多的人会去思考这个极其无聊的事,“关我鸟事”可以被脱口而出。

再往上,是黑黑的屋顶与稍远处别墅群的红屋顶。这些居之所在是有些人用一辈子的辛勤换得的一处“家”。并非与更远处灰屋顶的厂房与社区楼雷同,它们不是居所,只是某种意义上的一个建筑,与居所的庇护相比,是有天壤之别的。那是生活手段的一个部分,我们走进去,付出劳动,获取应有的报酬,使自己的生活质量有所提升,完成诗与远方之理念的前缀,仅此而已。但我眼前的黑屋顶与红屋顶,这是家,传统的比喻是“一个温暖的港湾”,无论悲喜,我们不自觉地走向家的方向,哪怕推开的是破旧的四壁,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说上热腾腾的话语,拥住热腾腾的身体,爱就此蔓延,融化所有生活的坚冰。

故而,外出打工之人,他们在租住的房屋里,虽然也有团聚,幸福,但他们也明白,自己在这里,是没有根的,一个漂泊之人,浮萍一般地存在。所以很多年轻人努力工作,省吃俭用,为了一个目标:买房,扎根。把户口安在这个家里,等孩子长大,便可真真正正地扎根于此。毕竟,这里是发达地区,与他们老家的经济条件是有区别的,试问,谁不想过上富足的日子,谁不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让自己在这里生出根来吧,按着自己的节奏生长,生长。

很多时候,我抬头,看着白云在天空陪着黑鸟飞翔,我想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呀!然而,这个事,作为一个人,只能停留于想象之中。

“飞人在飞”,把诸多美好留置在意识之中。这个意识还无法形成“概念”,只可成为“形式逻辑”。因为没有真正的“飞人”,因为“飞人”肯定能飞,这是符合逻辑的一个判断。

真正的美,只是意识,所有我们能说出的,看到的,都是美的形式。“姑娘很美、这朵花真好看……”生活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我们看到了诸多美的形式,而并非美本身。美本身就是美,无其他。

人的局限,与对生活的向往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然,我们科技的飞速发展也正是来源于让“意识”即“概念之物”出来走两步,使之成了一个实体,呈现在我们眼前。张开想象的翅膀高飞,是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的。唯一可以的,只是自己内心的颓废,一种在困难面前的放弃。那么如此,我们或许还处于石器时代,不对,我们还是猿、猴。或者干脆让神不要创造这个世界了再或者就创造“人”,这个与祂一样的物种,如此也就不会有伊甸园偷食禁果,让“人”有了神都害怕的自我意识。

无法想象。很多人现在都处于“躺平”的思维模式,他们与猿猴的区别是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该如何人之为人?该如何让我成为我?两千多年前的苏格拉底已经成为苏格拉底,而我在五十年后,或者一百年后,我将会是谁?一个冰冷墓碑上的名字?当我儿子那代人都离去后,还能有谁认得我——夏杰。

我是谁?这个经典的哲学命题,我们无法进行详尽的推理表述,只是经常告诉自己:我不能被自己困住,唯有前进,突破“旧我”,找到“新我”才是出路。

“我思故我在”嘛。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

我们必须看到这一点。

突然,想起老屋的窗口,是在河边,对岸是一条东西向的小路,通往张浦中心小学与跃进桥。那小路虽不是人潮涌动,但也有络绎不绝的人穿行其间,特别是黎明时分,早起的人担着自家种的蔬菜、鸡鸭蛋之类的货物去街上贩卖,补贴家用。也有去茶馆喝早茶的老人,在那里,找到自己的老位子坐下,聊着天南海北的天,等天光大亮,去吃个早饭,便各忙各的。

一个夏日的中午,一名怀孕的女子慢悠悠地走在这条小路上,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但我就是记住了这个场景,后来还写进我的一篇散文《小路》中。我也不是想借由突出其希望、传承、未来等主题思想,就是莫名地写了下来。

好像还写到了她面露微笑,一只手还在肚子上抚动,眼神坚定地向前走着。

想必这个孩子现在也该而立之年了,这个女子已入天命之年,或许她现在正侍弄着孙子或孙女。或许每日接送他们上学,一日三餐,迎送至亲爱人们工作,学习。空闲时去菜场“斤斤计较”,回到家里,打扫,洗弄,井井有条……她的脸上一定布满皱纹,双手也如枯枝,但她一定是幸福的,在与孙辈一起的日子里,这种隔代亲远甚于自己的孩子。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的,与这位母亲不同的是,她不用接送孙辈上学了,她是在渴盼重孙的来临。是的,她还曾说,快点趁她身体还好,赶紧生孩子,她来照顾这个意识中的重孙。我与儿子那时笑她想得太多了,但她坚信可以的。

其实那时,我心里是很欣喜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身体还很健康,一个八十不到一些的老人,仍旧每天在家里忙个不停,每天把灶台擦得锃亮,物品摆放条理分明……

我的办公室在十二楼,窗口朝南,眼前一片居民楼,一个商业广场,一条主干道,五颜六色的车辆穿梭而过。西面有一条小河,在天气晴好时,波光粼粼,像奔跑着数不清的白马。对此,我经常呆呆地看着它们,奔向我的心里。

我的心不是荒漠,应该有嫩草若干,可供它们短暂啃食。风吹草低,它们呈现了出来,如同风在河面之上的随意之举。这个自在之物,真是自由,而我在窗内,在一面偌大的玻璃背后,无风光顾,自然的声音也是微弱,除了雷霆之怒的闪电,闷雷,雨点拍打窗子,白雪轻描淡写。我只能在透明的玻璃前,间接地接受着眼前的一切。我似乎理解了“捅破窗户纸”所带来的真正含义。

“丁达尔”穿过云层,挂在楼顶;两个绿衣服的清洁工在四岔路口讲着话,蓝色垃圾车停在一边;车辆在斑马线停留与行驶,高处望下去,这是一个方形的陷阱,只要一不留神,就极有可能掉落下去;商业广场又停满了车辆,但不见穿行的人;商铺之上的灰屋顶,竖立着通气的管道;喜鹊飞过,它翅膀上的白色块让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些司空见惯的事物摆放在窗口,它们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它们是我们日常生活的部分,分不开,舍不去。也许它们最大的意义是给一个想安静的人一个可以安放的空间罢了。但这都是我个人的主观认定,一切,我说了不算。我只是一个孤独之人,一个渴望之人,一个寻求之人,一个无欲无求之人,一个喜欢在任何窗口发呆出神之人,仅此而已。

无其他了,无其他了。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站在窗前望向这一切,熟悉的一切。但这一切,每秒都在更新,我看到的所有景象都是新的。赫拉克利特有言:“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因此,我每天看到的都是另一个窗外,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而有同事问我在看什么时,我总是回答:没什么。她们也会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似乎窗外这个世界是空空的,如同荒漠。如果我在更高处呢?几十,上百层楼的窗口,我想我是直接面对着天空,面对人之渺小,天地之博大。

窗外即世界。我们生活在世界之中,面对“天、地、人、神”,我始终在接受世界对我的呈现,而不是描述。描述会带有主观性,而呈现是客观能动性。

天已入秋,树叶在枯黄,最终掉落,成为一种无根的存在,“沙沙,沙沙”,从地面无序地滚动,直至清洁工把它们扒拉成一个“金色的小山”,而后铲进垃圾车内,不知去向。树杈间的鸟巢显露出来。远远望去,像树长了一颗黑黑的心,搏动在寒风里,等着春暖花开之时,召回“心”的温度。那将是一只还是一对喜鹊归来,修缮一下被冷风吹坏的缺口。是的,它们不需要窗口,它们是自由的,面对天空浩大,有什么是一对翅膀完成不了的呢?!

我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去公园或路边拍照,光秃的枝头站着一只或多只黑鸟,配上蓝天白云,一种现实的自然之美呈现了出来。或者就拍一棵光秃的树,它任意伸展的树枝具有强烈的线条美,又酷似细小的血管,为天空输送血液。或者残荷那种颓废、枯黄,在水塘中的倒影,在照片之中所呈现的孤独感,让我有一种命运共同体的感慨。

还有飞鸟振翅的一瞬,活力与动力给予时间足够的外延。还有一段时间,我沉迷于用摄影软件P图,偶然中,发现用色彩夸张地去表现照片中的事物,可以足够彰显我对意识之美的“宏伟蓝图”,很过瘾。但也有看过的朋友不喜欢,理由是失“真”。然而,我认为这是一种梦境之中的“真”世界。遂想起庄子梦蝶后产生的疑问:哪个才是在梦里?是我们所谓醒来后的现实世界,还是梦中的那只蝴蝶?谁能说清呢?谁能给出一个确凿的证据证明?

庄子等了两千多年没有等到。

窗外即世界。此刻我忽而想到了上学时因为调皮,被老师罚站墙角的情节。不仅是屁股上两块圆圆的大补丁让同学们大笑,更多的是我无法从教室大窗口窥探外面。是的,我临窗,边上就是一片空地,有植物,有流浪猫,飞鸟,我时常会对这些看得入神。而黑板上那些白色的粉笔字与课本上黑色的铅字,于我而言如同牢笼在困宥我。

下课铃声响起,冲出教室门口,焕然另一个世界。冲出学校门口,又是另一个世界。所以我小时候更喜欢去田野之中玩,不怕冷,不怕晒,爬树,睡草地,去河里摸蚌、钓鱼,直至日落西山,鸭群归巢,我兴许还在哪个稻草堆里等着群星闪耀。

那时的天空真美,银河横跨其中,偶有流星飞逝,像一枚银针戳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禁锢,现在想来,唯有喟叹。

或许我的基因里就有这种“窗口”细胞,也是我成绩不佳的主要原因,纵然每个学期因为成绩的不光彩而被父母一顿责骂,但我不后悔。

转而,我无法想象如果我身处电影电视中躬身而入的“小黑屋”,那种把时间与光线阻隔在外的狭小之地,将是一种怎样的绝望。那种黑,不会有一丝精神属性,带来的只有无尽的人性崩溃,崩塌。如果可以与天体中的“黑洞”相比,它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对,它就是毁灭本身。当然也有人从“小黑屋”中涅槃重生的,这该有多大的精神支撑着。

这也是人的一个伟大之处吧。

窗内是什么?因为光线问题,白日里,是看不到窗内的。比如我现在看向对面居民楼的窗户,一块黑色呈现于我。也许窗内有人在向外张望着什么,他望向我这边也是一块黑色的,只是比他黑得大一些而已。我们都是在黑色中望向白日的明媚。

在窗口的那边,与这边,我们无声地对话,今天与你,明天与他。生命在变幻,我们彷如在窗口翻看着世界这本大书,一样的文字,一样的内容。作为一种“看”的形式,我们站在窗口,面对纷繁,自有不同的感受,是的,很多时候我们在用感性确定性去解读,定义,而“眼见为实”这个“骗局”由来已久。

秋高气爽,美好的阳光正行走在窗外,美好的事物让我们借由光线看到了这个世界。

如同一种无言的召唤。

当夜灯初上,白日窗口的黑成为了白,余下的是满满当当的黑,似乎这是每一扇白日的黑窗户把这些黑奉献了出来,让它们产生联结,让人类或动物这个种属得到回家、休息的时间,让温情更多地回归于人之心。

当灯火熄灭,黑暗还给了黑暗,还给了自然,还给了创世之初。窗口,被窗帘所遮蔽,我们进入梦中,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完成一些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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