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蒯陟文的头像

蒯陟文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6/14
分享

村庄的记忆.割麦

当阳光开始扎人的时候,小麦成熟了。

整个大地还是一派繁茂旺盛的苍翠,小麦与众不同地成熟了。炎热季节的成熟也与众不同,麦子依然保持昂首挺立,麦穗上挺着放射状的麦芒,在收割的季节依然保持怒放的姿态。没有丝毫的低调和萎靡,忘记了衰飒和哀伤,展现着鲜亮的金黄,像成色十足的黄金甲披覆在大地上,比黄金更加明亮,准确地说,就是太阳的颜色。成块的闪烁着光芒的金黄镶嵌在大块的绿色中,仿佛繁茂的绿叶中明媚的花朵。

父亲掐指算日子,去田边看过几回,掐几支麦穗,剥几粒麦粒,扔进嘴里嚼一嚼,品酒似的品味一番。然后,在某一个湿润的早晨,他就拿出布满灰尘的磨刀石,冲洗干净,支起来,接半盆水放在前面,然后从木架上拿出一堆快一年没有用的镰刀,蹲在院子里开始磨刀。父亲开始磨刀,大家就知道开始夏收了。收麦是一项极其辛劳繁重的劳动,父亲为麦收做准备,磨刀的时候,一向严肃的脸上,会流露出笑意,满足的欣然的笑意。收获虽然辛苦,但总是收获,一年的辛劳就是为了收获。

很快,灰头土脸锈迹斑斑的镰刀一把把地恢复了它青灰的有些冷酷的本来面目,明亮的刀锋显露出让人生畏的锐利,流淌着切割的欲望。劳动了一辈子的父亲,磨刀也是一把好手。父亲的腰已经弯了,一如弯曲的镰刀把。镰刀把保持一定的曲度是为了让镰刀更加贴近地面把应该收获的麦子从大地上分离开来。父亲的曲度是在众多岁月中历经无数的劳作积累下的固定姿态,这种曲度让他在年迈之年依然保持着张力。

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父亲扔给我一把磨好的镰刀。父亲说,长大了。这意味着,我要和大人们一样,参与割麦了。割麦是农村孩子的成人礼。

我们走向田野,不少人同样走出荫凉的屋舍,走向阳光下的麦田。碰到的乡亲相互打个招呼,简单讨论几句今年麦子的长势和收成,然后匆匆走向自己的麦田。田野广阔,天空湛蓝。站在麦田跟前,看麦田就像毛茸茸的金色蛋糕。父亲第一个开镰,切开了这绿色大地上的金色蛋糕,然后往纵深切割。然后其他人鱼贯而入,一道一道地切割这块成熟的蛋糕。我最后一个,走进了麦田。

我一丛一丛地割倒麦子,又不断有新的麦子站立在我的面前。站在我面前的麦子,密密麻麻,没有哀伤,没有语言,沉默地昂扬着热情,挺立着无数的麦芒。阳光明亮亮地坠落,落到麦穗上,跌碎了似的跳跃着闪烁着,击伤了我的眼睛。在麦子上积累了好几个月的灰尘受到惊扰,飞扬着它躁动的心,在阳光里翻腾,向我的口、鼻、皮肤、毛孔以及一切地方热情地扑过来。麦垅间玉米高大茂盛,在麦垅间形成一道道密实的绿色的屏障,挡住了流动的风,却友好地一点也不遮挡阳光,在最炎热的季节营造了一个密不透风十分闷热的劳动空间,让我体内的汗水如同奔突的牛群一样往外冒。隐藏在麦丛和玉米间饥饿的蚊子像狼遇到大群角马一样,不顾天气的炎热,飞出荫凉的藏身之地,哼哼唧唧地在身边萦绕。

我浑身冒汗,裸露的皮肤上汗水与灰尘和泥,形成了黑色的污垢花斑状覆盖在皮肤上。所有割麦的人脸都涂画成了花猫,像戏剧舞台上的黑脸。落在皮肤上灰尘好像都是带尖儿的,刺的人痒痒。我的手和小臂就被麦芒扎出无数的小坑,密密麻麻的痛。这是粮食的抗拒。我才明白姐姐们为什么要在这炎热的天气里穿上厚衣服,还要带上厚厚的袖套。没干多久,我就感到难以忍受,手上打出了水泡,弓着的腰越来越疼。我看着前面的父亲和哥哥姐姐执着地向前割过去,我就知道我别无选择,只能跟上。在我前面割过去一趟,又从后面赶上来的大姐看了我劳动的姿态,过来告诉我,你根基要稳,脚底下要站稳,手里的镰刀也要捏稳,稳稳地往前割,你的腰就没有那么疼了,手上也不会打泡了。他们就是这样,承受了多少劳动中的艰辛与伤痛,总结出这些的经验,所以可以从容地向前割过去,一趟又一趟,一块又一块,一年又一年。

收工是一天紧锣密鼓的演奏结束后的慢板,悠然而慵懒。紧张劳作后的放松,虽然疲惫,但有着另外一种的舒畅。人们迈着迟缓的脚步,慢慢往回滑动。前面的村庄已经冒出了炊烟,有一个家在前面等着,身后割倒的麦田有一个充实的收成等着,每一个疲乏的人心里都不空落,像一个个疲乏音符在这舒缓的琴弦上慢慢地往回滑过去。有人会忽然在这悠然的慢板上奏出一个高音,高亢地喊两句语焉不详的秦腔。平时如吵架般难听的秦腔,这个时候听起来竟然特别受听,十分地解乏。

麦子收了回来,父亲和我拉了两袋新麦去碾坊磨了面,母亲先蒸了一笼馒头,喧软,雪白。父亲用粗糙的手拿起一个嫩生生的馒头,咬了两口,鼓着两腮咀嚼起来。父亲说,好日子啊。父亲不会说生活之类文绉绉的词儿。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